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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这些通道之外,四面高山环绕。那山和中国的山水不同,全是巍峨的岩石,山势突兀崇峻,不是普通人所能翻越。 庄院是很典型的古代欧洲式,四面是高墙,当中是一个很大的院子,就地取材,铺著青石板,显得冷漠无情。院子三面是房舍,两层高,据主人说,共有三十四间房间,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厅堂等等。 我到了那座庄院之后,初安排住在东翼二楼的一间大套房之中,房间很大,陈设粗犷简单,一点也说不上豪华,但是设备齐全,暖气设备很好──并不现代化,是烧木取暖的那种。一进院子,就可以看到一角堆积如山的一段一段的木棍子,都是山区的杉木,烧起来,松油会发出“劈啪”的爆裂声,迸出火花,还会有一股伴随著暖洋洋感觉而来的香味,是取暖的上佳材料,看见有那么多的木段,给人安全感,不会再惧怕严寒。 我比较详细地描写这些,目的是想说,这里,在感觉上如同世外桃源一样,一切生活上必需的物质,应有尽有。其平静宁谧,无以尚之,确然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。 庄院的主人,确然也称得上是一位隐士。 这主人的真正身份,我不是很明白,本来,这不是我做事的作风,我不可能不明白一个人的身份,便到他的庄院作客。 但如今的情形,确然如此,这其间自然有特别的原因在,我自会在后文说明。 从庄院的规模和主人的谈吐举止看来,我可以凭推理能力估计他的身份,我估计他是欧洲某国的一个贵族,可能更是曾执掌实权的那种,随著王国的崩溃,而离开了权位的。 欧洲有的是这样的贵族,有的穷途潦倒,生活不堪,有的却依然坐拥巨资,花天酒地。那庄主人显然是经济极度宽裕,但是他却避世隐居,也算是很特别的情形。 好了,现在该说说我是何以会破例来到这里的。其实情形也很简单,那天下午,我接到一个电话,一听那口苍老的、标准的牛津口音英语,我就叫了起来:“爵士,我以为你已变成灵魂了。” 电话那头传来呵呵的笑声:“真是,每天我都以为自己会变灵魂,可是身体却还在。” 在这样不寻常的对话,当然是由于对方是一个不寻常的人。对了,熟悉我故事的朋友,一定知道那“爵士”就是普索利爵士。 普索利一生醉心于灵学研究,创办了灵学研究学会,广泛搜集各种有关灵魂存在的证据,成绩卓然。我和他相交多年,所以可以这样对话。 我又问:“你今年贵庚──” 普索利爵士轻叹:“九十三岁了,卫,是老得应该变灵魂了﹗” 我安慰他:“不必性急,这一天迟早会来临。” 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给我的,所以就等他继续说下去,他乾咳了几声,才道:“卫,我向你作一个请求,希望你不要拒绝,我是一个快变成灵魂的老人了﹗” 由于他最后这一句话,我一时之间想岔了,以为他要托我在他变成灵魂之后,做些甚么事,研究灵学正是我的一大兴趣,所以我一口答应:“行,绝无问题,你只管说。” 普索利反倒顿了一顿,才道:“我请你到一处地方去,在那里,有一桩奇事在等著我们。” 我怔了一怔,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。普索利不等我再有反应,便说出了那庄院的所在,我一听是在如此之北的地方,更想设辞拒绝。 普索利又道:“那庄院主人姓牛顿,我看是假姓,牛顿先生不但请了我,还请了另外一些人──” 接著,他念出了五六个人名来,我一听,全是知名的灵学专家、降灵师、通灵者等等。这样的一批人聚集在一起,不必说,一定又是举行召灵行动了。 召灵会之类的行动,属于“灵学初阶”,我对灵学的接触,早已超越了这个阶段,所以我更没有兴趣。而且,在普索利的话中,我找到了很好的推辞理由,我先打了一个呵欠,虽然不礼貌,但也很实在地表示了我的不感兴趣,胜过许多言语。 我道:“爵士,你忽略了一件事,那位牛顿先生并没有请我。” 普索利道:“他极想邀请你,可是不知道该如何著手,所以我自告奋勇出马代劳。” 我支吾著,要想推辞。普索利已道:“我已在世不久了,你就当是来见我最后一面吧,难道你忍心拒绝?” 听得他这样说,我当然只有答应了。因为我和他虽然都相信有灵魂的存在,到大家都变成灵魂时,一定还有机会相聚,但那毕竟是另一种存在形式了,几乎一切全是不可知之数,自然趁如今大家还有身体,还是人的时候,相聚一次的好。 普索利叮嘱我︰“请立即动身,要是迟了,遇上了大风雪,旅途不会那么愉快。” 我答应了,转头和白素一说,白素笑道︰“真有人情味,连去做甚么都不知道。” 我一摊手︰“就当是去看一个老朋友,有何不可?” 白素自然没有异议,所以我就来到了这个庄院。 却说我到了离庄院最近的一个小机场,已有一架小型直升机在等著我,驾驶者是一个金发小伙子,极高瘦,一见我就道︰“牛顿先生千万致意,他实在是足不出户,不然一定亲来迎接。普索利爵士是上午到的,他老人家精神极好,因为牛顿先生没来机场接他,骂了三句粗话。并且说,卫先生你至少要因此骂六句,要我千万不可回嘴。” 我闷哼了一声︰“爵士错了,我一句也不骂。” 小伙子忙道︰“牛顿先生一定感激莫名,他会在庄院恭候大驾。” 我笑了一下,心想这个叫牛顿的家伙,若是没有特别的理由,而如此慢客的话,那么他必然会自食其果,我只当是来会见老朋友普索利好了。 那小伙子驾著直升机,升空之后,不多久,向下望去,就全是延绵崎岖的山岭,偶然可以看到一些村落城镇,也是十分稀疏。 大约飞行了四十分钟左右,就看到了那座庄院,我首先看到庄院中间的空地上,有几个人站著,其中一个人正双手向天空挥舞著。 这个人的一只手,执著手杖,那手杖的一端,是一个迎著阳光会发亮的银球。一看到这手杖,自然知道这挥舞双手的人,就是普索利爵士了。 直升机降落,普索利叫嚷著,步履有点艰难地急急走来,他毕竟已是一个很老的老人了。我连忙奔过去,两人相拥了好一阵子,互相拍著对方的背部,很是感慨  光阴如箭,自从上次和他相会,至今又过了许多年,在这许多年之中,又发生了太多事,都是在当时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。 最令人感慨的,自然是我们共同的朋友陈长青  那块内有灵魂的木炭,首先是他发现了报上的怪广告来找我的,如今陈长青却不知魂归何处,自然令人伤感。 我们急急地交换著彼此的伤感,倒把另外几个人冷落了。 直到话旧告一段落,普索利才一一向我介绍另外那几个人。 那几个人全是灵学专家,有一两位我也曾听说过,等他介绍完毕,我不觉愕然,因为主人牛顿先生竟然不在其内。 虽然有陌生人在,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,要我不发话,却与我的脾性不合。 我冲普索利一瞪眼,他倒知我脾气,不等我开口,就一叠连声道︰“稍安,稍安,毋躁,毋躁!” 我哼了一声︰“是怎么一回事,总得有个交代!” 本来,我还怕有陌生人在,我发作起来,有点不好意思。谁知我话一出口,响应之声四起︰“是啊,总该有个交代,不然,算甚么!” 从来自各人的反应,我可以肯定两件事。其一,这些人都是普索利约来的,情形和我一样。其二,他们也都未曾见过此屋主人牛顿先生,所以我的话,才能引起名人的共鸣。 普索利叹了一声︰“各位,既来之,则安之!” 我冷笑一声︰“主人躲起来不见人,客人哪能安得下来。” 普索利一顿手中的手杖︰“我邀各位来的时候,已经说明有一件极其特别的事要各位参与,既然是特别的事,自然也要有与众不同的开始,不然,就变成普通的事了,对不对?” 对于普索利这样的强词夺理,各人都又好气又好笑,我道︰“好,那主人为甚么躲起来不见人,你把原因说出来听听。” 普索利道︰“真正的原因,我也不知道,只知道他还在等一个人,等那个人到了,自然会露面  他千辛万苦的请了诸位前来,就是有难题要各位相助,若非真有苦衷,万无慢客之理。” 正说著,一个穿著管家服装的人,走了进来,他手提著一只盒子,来到了跟前,道︰“请卫斯理先生接受牛顿先生的欢迎。” 说著,他捧起了那只盒子来。我闷哼了一声:“原来牛顿先生在这盒子之中。” 那盒子的大小如两包香烟,当然不可能有一个人在里面。管家还没有回答,那盒子竟传出了一个听来又是疲倦,又是苦涩的声音︰“可以这样说,卫斯理先生,可以这样说。” 那盒子原来是一个通讯仪,我仍然表示我的不满︰“我听不懂你的话,牛顿先生!” 盒子传来一下叹息声︰“再等一两天,等我要等的人到了,阁下自会明白,请原谅我……自闭太久了,要见……人,需要克服许多心理上的恐惧和障碍,请原谅,我实在需要帮助!” 这一番话,说来恳切之至。而且,说那是一个自闭症患者最剖心的自白,也无不可。 我又望向普索利,他摊了摊手︰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自闭症,但知道他至少有三十年未曾见过任何人,所以,要他和我们相见,确如他所言,需要有一个对他来说,很是困难的过程。” 有两个人叫了起来︰“天!这是严重之至的症状!” 这时,自那盒子中传来了一下幽幽的叹息,接著,牛顿先生又道︰“各位若能体谅一个身患重病者的苦衷,真是感谢不尽!” 我没有说甚么,其他几个人都忙不迭道︰“当然,那不算甚么。” 我之所以不出声,是因为我感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,虽然不知道牛顿先生在玩甚么花样,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,除了既来之则安之外,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。 于是,我就在这个庄院之中,一耽就是三天。 这三天,倒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,少有的清静日子,庄院中的藏书颇丰,而且大多数都是灵学方面的书。普索利爵士道︰“这里可以说是收藏量最丰富的灵学图书馆了。” 这英国老头又讨好我︰“当然,再丰富的书籍中所记载的,也及不上卫斯理的一次经历。” 我呸了一声︰“别肉麻了!” 当然,藏书之中,有我所未见的,所以单是看书,也不寂寞。而且,同来的几个人也不讨厌,围炉喝酒闲谈,也是人生一乐。 牛顿先生一直没有露面,但是每天都有三次通过那盒子向我们问候,每次都语音恳切地道歉,并且说︰“我们等的那人应该到了,唉,怎么还不到,怎么还不到来啊!” 听起来,他比我们还要焦急,我们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为难他了。 而且,从第二天起,我们几个人就发展出一种新的趣味游戏,就是竟猜牛顿先生邀我们来是为了甚么事,和我们在等待的是甚么样的人。 于是,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假设,有的人提出的假设,匪夷所思,足以令人嘻哈绝倒。用这种游戏来消磨时间,倒也颇有趣。 由于聚集在此的人,都和灵学有关,所以我们的假设,也都猜测事情一定和灵魂有关,但是具体的情形如何,却不得而知。 至于我们在等的是甚么人,倒是意见一致,大家都认为在等的,一定是一个在灵学方面很有研究的大师,或是一个出色的灵媒  这方面的人,数目有限,我们甚至列出了三五个人来,各自在不同的人身上下了赌注,看谁可以胜出。 第三天晚上,大雪在停了一个下午之后,又纷纷扬扬的飘下来,雪夜围炉,喝著酒,天南地北,大家虽然都在情绪上有些不耐烦,但不至于到了不可忍耐的程度。 就在这时,忽然听到一阵“轧轧”的机器声,在静寂的雪夜中听来,格外刺耳。 那是直升机的声音,各人都立时想到,我们等待的人终于来了。 大家都站了起来,这时,我们都在二楼的一个小客厅中,可以望到庄院中间的空地,直升机将在那里降落。我一个箭步走过去,拉开了窗帘,雪花纷扬之中,已看到直升机正在下降,把地下的积雪,扫得盘旋飞舞,蔚为奇观。 不一会,直升机停下,首先下机的是那个驾机的小伙子,接著,小伙子小心地扶著一个人下来。那人全身都被一件连头罩住的大黑袍罩著,只看出他的身形,很是矮小,却看不出他的面目。 驾驶员扶著那人走了几步,我就已经肯定︰“是一位女性,上了年纪的女性。” 有两个人面露怀疑的神色,就被普索利狠狠的瞪了一眼,彷彿在说︰“卫斯理的推理,你都有怀疑?” 在大雪纷飞之中,驾驶员和来人进了建筑物,也就在这时,厅堂一角的扩音器有了声音  牛顿先生每天就是通过它向我们问候的,这时,当然还是他的声音,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发抖,他道︰“各位,我们等的人来了。” 各人都不约而同的闷哼了一声,牛顿先生又道︰“可是我暂时还不能和各位见面。” 我冷冷地道︰“别考验我们的耐性。” 牛顿先生忙道︰“千万别误会,我和来人之间,会有一段对话,请各位留意倾听,因为这是事情的起源,请各位再忍耐一会,事情一定能令各位感兴趣的。” 普索利爵士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,在扩音器中,可以隐约听到牛顿先生在喘气,像是他的心情紧张之至。 过了一会,听到了开门声和一个年老女人的声音,很是不满和恐惧;“这……是甚么地方?” 接著,便是牛顿先生的声音︰“放心,方琴女士,没有人会伤害你,你会得到应有的丰厚报酬,只要你肯充分合作。” 那被称为方琴女士的老妇人,答应了一声,接著,牛顿就问了一个大大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问题︰“方琴女士,你认识我吗?” 老妇人的回答,更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,她道︰“不认识,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。” 听到了这样的对话,我们几个人不禁面面相觑,心中充满了疑惑,可是又全然无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。 于是,我们们只好用心地听下去  牛顿先生既然恳请我们听他和方琴女士的对话,必然有他的道理。 牛顿又问︰“在你的记忆之中,是不是对我有印象,或许你曾听甚么人说起过我这样的一个人?” 在这个问题之后,是好一阵子的沉默,想来是老妇人正努力在记忆之中,搜索牛顿先生的印象。 约莫一分钟之后,才听得她回答︰“没有,一点印象也没有。” 牛顿先生并不气馁,仍在追问︰“或许我现在太老了,跟你脑中的印象不同,这两张是我早年的相片,请你看了,再仔细想一想。” 这时,不但我们好奇,连老妇人也忍不住问︰“牛顿先生,你花了那么大的代价,把我从那么远请了来,就是为问这样的问题?” 牛顿先生的语调显得有点急躁︰“你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再说,我还有别的话要问你。” 接下来,又是一阵子的沉默,方琴女士的回答仍然是︰“对不起,我没有印象  我没有见过你。” 牛顿叹了一声︰“那我只好说一些往事,来唤醒你的记忆了。” 方琴讶然︰“往事?谁的往事?” 牛顿道︰“你的  你曾在一家医院的妇产部门服务多年,是不是?” 方琴女士的声音中,充满了自豪︰“是的,圣十字医院,我从护士学校毕业之后,就在妇产科服务,一共三十七年,以最高荣誉退休。” 牛顿道︰“真了不起,你在三十七年的工作之中,一定照顾过许多初生婴儿了。” 方琴道︰“当然,太多了。” 牛顿道︰“多到记不清?” 方琴道:“自然记不清。” 二、产科护士的奇遇 我们听到这里,更是奇讶莫名,牛顿请来的,原来是一家医院的妇产科护士。不管这个护士的工作多么出色,资格多老,但我们都看不出来跟我们有甚么关系  牛顿的问题,甚至使人觉得无聊。 可是牛顿还在继续问︰“可是,其中必然有一个极其特别的婴儿,是令你终生难忘的,是不是?” 这个问题,我们听来仍觉十分无聊,可是,方琴女士必然有极其激烈的反应,因为我们立即听到她发出了一下遏抑的、极其吃惊的、生自喉咙的怪声。 接著,她便呻吟起来,声音甚至有点呜咽,喃喃地道︰“魔鬼,魔鬼,那是魔鬼!” 老妇人用这种声音说话,听来令人极感可怖,我们都听到牛顿也发出了一下呻吟声。方琴女士的声音更尖锐︰“我实在不愿再提起这件事,这是我一生之中,最大的一个噩梦!” 牛顿吸了一口气︰“不,不是梦,那是你的真实经历,请你把这个经历告诉我,一切细节全部不要保留,全说出来。” 方琴女士一等牛顿说完,便忽然尖叫起来,我们再也想不到一个老妇人竟然能发出这样尖锐的声音,所以都吓了一跳。 她叫道︰“你  你就是那个人,你不是甚么牛顿先生,你的名字是弗林埃蒙顿!” 我们在倾听著的各人,立时互相望了一眼,但连普索利也是一脸茫然,显然我们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,一无所知,也无从猜测。 牛顿先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︰“现在,你甚么都记起来了。” 方琴女士却只是不断地喘气,显然,她“记起来”的事,对她来说很是恐怖,足以令得她一时之间,丧失了说话的能力。 过了一会,她才道︰“你真是……那个弗林?” 牛顿道︰“是的。” 方琴女士的声音有点发颤︰“那么,你收到过……多年之前……” 牛顿道︰“正确地说,是三十年之前。” 方琴女士的语声更加断续:“是……三十年前我寄给你的东西,你收到了?” 牛顿先生道︰“当然收到了,就是你寄给我的那些东西,彻底改变了我的后半生。不过,当时,我并不知道那是甚么人寄给我的,后来,我抽丝剥茧地去查,才查到你的身上来。” 方琴女士连声道︰“不关我的事,不关我的事,是他要我这么做的,是他……他……” 她说到后来,语音之中,更是充满了恐惧。 我们一众在听著对话的人,听到这里,仍然莫名其妙,不知就里。 普索利叫了起来︰“不!这家伙葫芦里又卖甚么药?” 我反倒比较沉得住气︰“听下去,就会明白。” 这时,牛顿先生反倒在安慰方琴女士︰“你镇定些,来,喝一小口酒,会对你有帮助。你把当年的事,详细说一遍,相信你一定记得每一个细节。” 方琴女士道︰“我是到死也不会忘记的,我记得,那是午夜,也像今天那样,大雪纷飞,我和另一个护士值夜班。到巡视初生婴儿房的时候,那护士年轻,耐不住疲倦,睡著了,Qī.shū.ωǎng.我不忍心叫醒她,就独自去巡视,初生婴儿房中,一共有七个初生婴儿,我进去的时候,看到每一个婴儿都睡得很沉,所以我转了一转,就准备离开。就在我走到门口,还没有推开门时,就听到了……异声。” 方琴女士说到这里时,略顿了一顿,长长地吸了一口气,由于各人都屏气静息地在倾听,所以她的这下吸气声,竟有听来刺耳的效果。 牛顿并没有追问,过了一会,方琴继续说下去︰“那是有一个人说话,可是……可是语气怪极了,我从来也未曾听过这样的……人声……” 牛顿道︰“请你说得具体一些。” 方琴女士又喘了几声,才道︰“那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,可是……比小孩子的声音更小孩子,那是……那是……那是……” 她连说了三声“那是”,仍然未能说出具体的情形来。普索利向我望来,我已约略设想到了当时的情形,我压低了声音说︰“她听到了婴儿的语声。” 我此言一出,各人的反应不一,普索利大点其头,其他两人骇然,三人摇头。 但是牛顿先生接下来的话,已证明了我的推测。他道︰“你觉得难以形容,因为那是婴儿发出的语声,是不是?” 方琴女士发出了一下呻吟声︰“当时我并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!” 牛顿先生道︰“这个当然,谁也没有听过婴儿说话,自然不能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甚么事。” 这时,那大摇其头的三个人,也变成了点头,神情之间,大是钦佩。 方琴女士续道︰“我听到有人在叫我︰‘护士长,护士长’。我陡然站定,心中奇怪之至,伸手揉了揉耳朵,以为是自己的幻觉,因为我可以肯定,除了我之外,再也没有人在。” 牛顿先生道︰“你错了,除了你之外,还有许多婴儿在。” 方琴女士语带哭音:“可是,婴儿是不会说话的啊!” 牛顿问了一句︰“在婴儿房中的婴儿,都只出生了几天?” 方琴道︰“从一天到九天  满十天的,就由产妇自己照顾,搬到产妇房去了。” 牛顿停了片刻,才道︰“请继续。” 方琴女士道︰“我转过身来,当时,我心中感到怪异之至,可是我看到的情形,更令我震惊。我看到有一个婴儿正在向我招手,而且他的口中正吐出声音,在叫我︰‘护士长,请你过来,我有话说。’我却僵立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当时,我除了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之外,就只知道呼唤上帝了!可是那婴儿还在叫我,向我招手,而且我看得很清楚,他要是能够直起身来的话,一定会坐起来,他挣扎得如此努力,以致脸变得血红。我记得那是一个男婴,是八天前出世的,他竟然会说话,会叫我过去,真是……太可怕了!” 当时的情形,对方琴女士来说,确然太可怕了! 她僵立著,看著那男婴,由于婴儿才出生八天,颈骨还未能支撑起头部重量  比起小马出生不到一小时,就能自己站立起来,人的初生生命,太柔弱了。 但是那男婴却努力使他的目光投向方琴,而且,嘴唇掀动,一再自他口中发出语声来︰“护士长,请你过来,护士长,请你过来!” 婴儿的话,声音极细,但是这种奇异之极的现象,却对方琴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力量。方琴虽然脚步浮动,但她仍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,一直来到了婴儿的床前,和婴儿四目相对。 方琴可以极强烈地感到,婴儿双眼之中那种殷切的期望。 婴儿吁了一口气,道︰“我终于等到只是你一个人来了,我和你的对话,少一个人听到比较好。” 方琴虽然仍感到一阵阵的晕眩,但是她竟然和婴儿对答起来,她道︰“当然,只怕别人经不起吓。” 婴儿道︰“我也知道……我说话会令人害怕,但是你若是明白了其中原因,那就不算甚么了。” 方琴苦笑︰“不算甚么?” 婴儿道︰“是的,我才死了不久,我的意思是,我的前一世死了不久,现在是我的新一世。” 方琴的身子摇晃了一下︰“你是甚么人?是……会转世的活佛?” 婴儿答道︰“不,我不是甚么活佛,我是一个普通人,一个极普通的女孩子,我只不过十九岁,我死于很冷血卑鄙的谋杀!” 当方琴女士叙述她的奇遇到这里时,我们都听到了一下很是古怪的声响,显然是牛顿先生发出来的。这种情形,又使我立即产生了联想,使我有理由相信,当年,牛顿先生和那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之间,有著相当程度的纠葛在。 我的料想,再听下去,便知是事实。 方琴女士吃了一惊︰“那你……你……” 婴儿续道︰“我在临死时,甚么也不想,只想报仇!我是一个弱质女子,我这一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,我听说人有前世今生来生,所以我在想一点:若我有来生,我一定要是一个强有力的男子,到我满了三十岁那年,我就要找我的仇人报仇,要他的遭遇,比我被他害死时更惨!” 婴儿说话时咬牙切齿,现出极度怨恨之情,这种神情,是绝不应该在婴儿脸上出现的,所以看起来,也格外怵目惊心。 方琴近乎呻吟︰“你……把这一切告诉我干甚么?你是一个婴儿,如果给人知道了你会说话,你绝无法在正常的情形之下成长,求求你,别再说话了……”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方琴这时,思绪紊乱之至,她只觉得如今的情形,不正常之至,所以她只好求那婴儿别再说话,好让她把一切全当是幻觉。 婴儿道︰“我把话对你说完,我就不再说话了,除了你之外,我不会再让别人知道这一切  对了,可是我要你把这一切,全部写信告诉一个叫弗林埃蒙顿的人,这个人的地址是  ” 婴儿甚至道︰“你别手足无措,请你把他的地址记下来,别记错了。我要他知道,他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杀了人,别以为没人知道,我这个被害人,没有忘记这一切。我要他知道,我已再世为人;我要他知道,我一定会找他报仇,我要他从现在起,就日夜提心吊胆,等待我十倍残酷的报仇!” 婴儿一口气说下来,说得气促不已。作为育婴护士,方琴自然而然在他的胸口轻轻搓揉著,但接著又感到事情怪异莫名,赶紧缩回手来。 婴儿居然知道方琴的好意(当然,主宰婴儿脑部的,是一个才冤死不久的十九岁女子),向方琴现出一个笑容来。方琴的喉间,不由自地发出古怪的声响,她吸了好几口气,才道︰“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做,只是……你……你千万不要再说话,不然,人人都会把你当作魔鬼,只怕连你的父母也不会例外!” 方琴的劝告,当真是肺腑之言  出生才八天的婴儿会说话,这无论如何,都是很妖异的事。 婴儿很懂事地道︰“是,我不再说话。” 说著,他就闭上了眼睛,看起来,和普通的婴孩,一点分别也没有。 方琴仍然伫立了相当久,一直盯著那婴儿看,直到双眼生疼,她才揉了揉眼,肯定了刚才经历的一切不是幻觉,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。等她回到休息室时,她才发觉自己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了! 方琴女士说到这里,牛顿先生就问︰“你就照他所说,寄了信给我?” 牛顿先生的这一问,早在我的意料之中,但却有几个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,因为直到这时,他们才知道牛顿先生,就是那个“十九岁的女孩”所指控的卑鄙残酷的杀人凶手,也就是那个婴儿长大之后,要报仇的对象。 这一问,令得整件事开始明朗化了,同时,也解答了牛顿何以要改换姓名,何以多年来一直要过著如此隐闭生活之谜。 我多少也可以知道他邀请我们这些人前来之目的  后来,牛顿把目的说了出来,果然和我所料想的并没有差别。 当下,方琴道︰“是的,但是我没有立刻做  我当晚就把一切写了下来,可是我一直在想,是寄还是不寄。到了第二天,婴儿该离开婴儿房了,我抱著他,把他放在他母亲床边的小床上时,他的小手紧抓住我的手指不放,瞪著我,我在他耳边低声道︰‘放心,我这就去寄,你放心。’他听得我这样说,才松开了手。” 方琴略顿了一顿︰“当天,我就把写好的一切,照他所说的地址,寄出了。” 牛顿声音苦涩︰“他算是托对了人  不过有一点,你好像忘了。” 方琴道︰“我忘了甚么?我隔了几天就辞了职,退休了,我好好地返乡间隐居,是你把我找出来的。” 牛顿先生道︰“若不是我答应用最好的条件照顾你的亲人,你不会肯来吧!” 方琴女士道︰“是的。” 牛顿道︰“那你就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我  你忘了告诉我,当年那婴儿,如今己是三十岁的青年人了,他叫甚么名字?” 方琴并没有立时回答,在沉寂之中,气氛变得很是紧张。虽然只是一番对话,可是内容骇人,听来有惊心动魄之感。 这一番对话的内容,不但牵涉到了过去未来,前世今生,而且还有冤死的人命和即将出现的报仇,一切组成了一个大漩涡,不知在急速的旋转之中,会把事情卷到何处去。 过了好一会,才听得方琴道︰“那婴孩当时还小,他父母没给他取名字。” 牛顿闷哼一声,显然表示不信方琴的话,他又问︰“那么,他的父母叫甚么名字?” 这一次,方琴乾脆回答︰“不记得了  我老了,一些琐碎的事,都不记得了。” 牛顿先生突然暴躁起来︰“琐碎的事?女士,事关人命,有人要找我报仇,杀我,那绝不是琐碎的事,你一定得记起来!” 方琴的声音很平静︰“埃蒙顿先生,如果你曾在多年之前,害死了别人,你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了。” 方琴的话很残酷,但也很合理,我们都自然而然点头表示同意。 可是牛顿的回答,却出乎意料之外,他哽著嗓子叫︰“我没有害过人!” 一时之间,气氛变得出奇的沉默。 过了足有三分钟之久,才又听到了牛顿的喘气声,他再次叫︰“我没有杀过人!” 方琴女士发出了一下用意不明的古怪声响,然后道︰“你有没杀过人?” 牛顿道︰“没有!没有!没有!” 他断然他说了三声“没有”,听来理直气壮之至。 方琴女士又发出了一下那种古怪的声响  听来有点像是冷笑,至少也是嗤之以鼻。她道︰“你没有杀人,那……那……么,一切全是我……我在说谎,根本没有……没有甚么婴儿说话的事。” 牛顿先生厉声道︰“那你为甚么寄那封信给我?” 方琴也提高了声音︰“算是我在幻觉的主使之下,做出了那种无意识的事,若你因此受了损失的话,你只管向我索偿好了!” 事情在突然之间,又发生了这样的变化,令我们这几个旁听者面面相觑,不知道会有甚么发展。 牛顿先生忽然软了下来︰“不!你不必故意那么说,当年你的经历,绝非幻觉,若不是真的有人告诉你,你不可能知道阿佳的死,也更不可能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,而且死得如此之惨。” 方琴道︰“我可不知道甚么人叫阿佳。” 牛顿道︰“就是……那个男婴的前世。阿佳从十六岁起,就是出色的美人,她的肌肤如同百合花,容颜如同天上的云彩,整个人如同一大团浮动的香雾,她死的那年才十九岁,正如同朝霞一般……” 牛顿先生说到后来,变成了喃喃自语,显然他正沉醉在往事之中。 方琴女士却冷冷地道︰“是你杀死了她,使得朝霞幻灭了。” 牛顿道︰“我没有!” 方琴女士的声音更冷︰“她说的,她转了一世,可是由于死得太冤,所以完全记得前世的事,她告诉我,杀她的人是弗林埃蒙顿,除非你不是那个弗林埃蒙顿,不然,就是你杀了她!” 牛顿几乎在哀呜︰“不是我,她确然被人害死的,可是不是我,她弄错了!” 方琴再冷笑︰“笑话,别人会弄错,死者本人,怎么会弄错?” 牛顿急速地喘著气︰“如果你现在忽然被人砍下了头,你临死之前,只看到我,而且,看到我手上挥著一柄刀,那刀上又有血,你会怎么想?” 方琴没有回答,牛顿的假设问题,太荒谬,也太可怕了,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,是正常的反应。 牛顿追问︰“你会以为是我杀了你的,对不对?” 方琴的声音有点犹豫︰“有……有此可能。” 牛顿声音苦涩︰“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。阿佳以为我杀了她,要是真是我杀了她,我不怕她来报仇,杀人偿命,罪有应得。可是不是我杀人,她却要找我来报仇,那我岂不是冤枉之至。” 方琴显然还是不相信牛顿的自辩,她道︰“那你等她来报仇的时候,对她说明白好了。” 牛顿气急败坏的道︰“到她开始行动时,就来不及了,我可能连一点辩白的机会都没有,就做了枉死鬼。” 他连喘了几口气︰“所以我一定要先找到她,对她说明这一切,我没有杀过她!” 方琴女士反问︰“那么,凶手是谁?” 牛顿的喘气声更急,他的回答,再一次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︰“我不知道,要命的是就是我不知道。” 方琴并没有说话,只是发出了三下冷笑声,表示她对牛顿的不信任。 普索利爵士在这时,轻轻用时踫了我一下,他是在徵求我的意见,我心中也十分疑惑,因为牛顿的话,存在著不可解释的矛盾。 他刚才说,那个叫阿佳的女孩子,在临死之前,看到他手上拿著刀,而且刀上还沾著血,所以才认定他是杀人凶手。 又照他的说法,阿佳死得极惨,似乎是被人用刀砍下了头而死的。 人头被砍下,死亡自然随之而来,就算还能有一刹间的清醒,只怕至多也只有能叫出“好快刀”三个字的时间,不会有更久。 (<好快刀>是《聊斋志异》中著名的故事。) (蒲松龄先生著述的《聊斋志异》一书,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短篇小说集,凡识字的,都应该至少看十遍。) 那也就是说,凶手行凶时,牛顿应该在场,他应该看到行凶的过程,自然也应该知道凶手是谁。 可是,他却说不知道。 这真是没有理由之至  更怪的是,他的这句话,应该是实话,他竭力否认自己是凶手,这只有指出真凶是谁才能证明,所以他没有理由说谎,他是真的不知凶手是谁。(奇*书*网.整*理*提*供) 这其中的矛盾,又怎么解释呢? 所以,普索利问我的意见时,我也一片惘然,我只是摇了摇头,作为回答。而且,我也不明白牛顿找我们来的目的,是要我们保护他么? 三、飞来横财 听起来,婴儿当年那句“三十年之后报仇”的话,已快实现了,因为时间已过去了三十年。牛顿找方琴来,是想先找到这个如今已三十岁的青年,只是,就算方琴说出了名字,人海茫茫,牛顿怎样找人。 这时,又听得牛顿在问︰“请告诉我,那婴儿叫甚么名字?” 方琴叹了一声;“真对不起,我实在不知道  婴儿的母亲说,要等他的父亲来了,才取名字,可是一直到她抱著孩子出院,那位父亲也没有出现。” 牛顿发出了一下呻吟声︰“那么,那位母亲……叫甚么名字?” 方琴叹了一声︰“叫玫玲·森太太,她的丈夫姓森,我只知道那么多了!” 牛顿叹著气︰“地址呢,应该有记录!” 方琴冷冷地道︰“埃蒙顿先生,我想你当年收到了我的信之后,一定已经到医院查过了,怎么到今天还来问我这些问题?” 看来,方琴年纪虽大,但是头脑很清醒,她对牛顿的责问也正是我心中的疑惑。 牛顿发出了两下乾咳声,并没有回答这个责问。 方琴女士在沉默了片刻之后,才道︰“你有没有杀过人,只有你自己知道。如果你没有,你大可心安理得地做人,不必怕人来报仇。” 牛顿喃喃地道︰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!” 我们这些听众都莫名其妙,不知道他说这“我不知道”是甚么意思。 方琴女士又道︰“谢谢你对我家人慷慨的资助,我能告诉你的,已经全都说了。” 牛顿过了好一会才有反应︰“你发誓你刚才说的全都是真话。” 牛顿显然是为了要我们相信,才要求方琴发誓的,他实在多此一举,方琴绝不可能捏造出这个故事来,因为阿佳被杀的地点,一定离医院很远,她不可能知道在遥远的地方,有一个十九岁的少女被残酷地杀害  后来,牛顿先生对往事的叙述,更证明了这一点。 方琴依言起了誓,然后道︰“如果方便,我这就想告辞了。” 牛顿道︰“何不住上几天?” 方琴说得很是坦率:“我不想在陌生的地方,和你住在同一间屋子之中。” 说来说去,她还是以为牛顿是一个杀人凶手。 牛顿苦笑道︰“无论如何,很谢谢你。” 接著,便听到脚步声,过了一会,便看到那小伙子陪著方琴,走向直升机。等到直升机的声音渐渐远去时,才又听到了牛顿先生的声音︰“各位,令你们久等了。” 声音自我们的身后发出,我们都正向著院子看,目送直升机的离去,竟没有发觉多了一个人。 我首先转过身来,就看到了一个身形极瘦小的人,出乎意料之外,他的年纪并不老,只是五十岁左右,脸容憔悴愁苦之至,这已使他看来老了些,他的实际年龄,可能不到五十岁。 他的衣著很是随便,和这样豪华的庄院主人身份,不是很相配。若不是他一开口,等于表明了他就是牛顿先生,而且我们也熟悉他的声音,否则我们一定把他当作是庄院中的仆人了。 普索利第一个叫了起来︰“好哇,耽搁了我们那么多天,就叫我们听那番对话?” 牛顿先向他一鞠躬,然后,来到每一个人的身前,都深深的一鞠躬,表示他的歉意。 他道︰“我一定要这样做,若是由我一个人来说,你们不会相信我。” 由于他的态度很是诚恳,再加上我们对这件怪事,都想有进一步的了解,所以我们都原谅了他,普索利道︰“你找我们来的目的是  ” 牛顿坐了下来,他个子极瘦小,却偏选了一张很大的安乐椅,以致坐下去之后,像是整个人都埋进了椅子中,看不见了。 他道︰“各位已在对话之中,知道事情的经过了。现在的情形是,有一个三十岁的青年,满怀著他前世被杀的仇恨,要来找我报仇,而我全然不知道他是甚么样子。”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,又是恐惧,又是激愤,双手紧握著拳。 我问︰“你这样隐名埋姓的躲藏著过日子,已经有多久了?” 牛顿叹了一声  这样的生活绝不好过,就在他这一声叹息之中,表露无遗,他道︰“三十年了!” 我再问︰“自从你收到那封信之后,你就开始逃避?” 牛顿却摇头︰“不,不是,自从阿佳死了之后,我就离开了伤心地,那封信寄到我原来的住处,转了很久,我才收到的。” 他顿了一顿,又道︰“我没有杀人,但是我必须躲避。” 各人都向他投以疑问的眼光,他又道︰“我埋了阿佳的尸体,独自远行,绝不为人知。世上除了我和那个凶手之外,没有人知道阿佳已死,她一直被当作是失踪。” 我更是奇怪︰“你为何要这样做?” 普索利也问︰“当时的情形,究竟如何?” 牛顿再叹了一声︰“说来话长,三十多年前,我突然得了一笔数目大得不可思议的遗产,本来,我只是伦敦一家小商行的簿记员,奇Qīsūu.сom书忽然一下子竟成了拥有过亿英镑财产的富翁。” 普索利闷哼一声︰“有这样的好事?留遗产给你的是甚么人?” 牛顿反问︰“有关系么?” 普索利一呆,不知道如何发作才好,我已道︰“有!你请我们来,显然是寻求我们的帮助,我们就有权知道想知道的一切。当然,你也可以不说。” 普索利大是高兴︰“对,雪就算不停,我们还是可以离开的。” 牛顿先生的脸色,难看之至,但是他对于我们的抢白,却无可奈何。 气氛很难堪,过了一会,牛顿才渐渐恢复了正常,他道︰“我原来的名字是弗林,我姓埃蒙顿。” 我们都不出声,他继续道︰“绝未曾料到,埃蒙顿这个姓氏,在欧洲历史上有过赫赫的名声。”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,瘦小的身躯挺得很直,大有不可一世的气派。 我们之中的一个秃顶中年人,却泼他的冷水︰“也没有甚么名声,好像就是匈牙利有一个贵族姓这个姓,在奥匈帝国时期,有一个公爵出了一阵子风头,但很快就被历史淹没了。” 这位秃顶先生显然知识渊博,他说的一切,我闻所未闻,也根本不知道欧洲历史上曾有埃蒙顿公爵其人。 牛顿望了那秃顶中年人好一会,才道︰“就是那个很快被历史淹没了的人,他有眼光,早就抽身退出政坛,带去了巨额财富,在瑞士的湖光山色之中,一直活到一百零七岁才去世,我便是他在世上的唯一亲人。算起来,他和我的祖父是堂兄弟,我的财产就是这样来的,各位可满意了?” 他虽然把他得到遗产的过程,说了出来,但悻然之色溢于词表,以示他心中的不满。我想了一想,道︰“牛顿先生,我预期我们之间会有相当时间的合作,如果双方之间存在著敌意,那不是一件好事,你能不能对我们开诚布公,一起共事?” 牛顿先生忙道︰“太好了  我刚才态度不好,我郑重道歉。” 各人都说了几句客气的话,这样一来,气氛自然好了许多,牛顿又叹了一声︰“飞来的横财,并不能带来幸福的生活,我自是最能体会这一点了,要不是有了这笔横财,我至今一定仍在当簿记员,过著平平稳稳的生活,不会有怪异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!” 我摇了摇头︰“有横财,当然比没有好,看你如何运用而已。” 牛顿忽然激动起来︰“可是,如果不是我得了遗产,我绝无可能认识阿佳,那改变了我的命运,使我跳进入恶运的深渊之中。” 我们都没有反应,静等他把话说下去,因为阿佳这个女孩子,在他的故事之中,占有极重要的地位,他是得了遗产之后,才有机会认识阿佳的,难怪他要从得到遗产说起了。 牛顿又道︰“公爵的遗产极多,有一部分是不动产,位于欧洲各地的古堡庄院,陷入铁幕的,产权自然已不再拥有,但还有很多产业。我一处一处的去巡视,想想那些财产全是我的,在那段时间之中,我的确很快乐,等到阿佳出现,我更以为幸福的生活,达到了顶峰。” 他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大大的吁了一口气:“我本来生活平淡,个子矮小,有强烈的自卑感,见了异性,连头也抬不起来。除了在电影电视之外,也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美女。当阿佳第一次站在离我不到一公尺,我伸手就可以踫到她,美女对我来说,不再是梦,而是事实的时候,我几乎窒息了!” 他一口气说下来,仍然有著当年惊艳的神情。 我和普索利异口同声︰“请长话短说。” 那秃顶中年人更道︰“我们要听残酷谋杀、厉鬼报仇之类的故事,对爱情故事,没有兴趣。” 那秃顶中年人出言尖刻,而且对牛顿极不留情,未知他是否和牛顿有甚么过节,普索利在介绍他的时候,只说他是灵学专家,名字我也没有记住。 果然,秃顶中年人的话,令得牛顿的脸,发了好一阵子青。 他终于再开口︰“好了,详细过程我不说了。我在德国的一个农庄中遇到阿佳,当时,她是一间农科大学派到农庄来实习的七个大学生之一,我身为农庄主人,自然和她有很多接触的机会  我不认为她爱上了我,但是我一见她就著了迷,在爱念之余,也想得到她的身体。” 他说到这里时,直视著那秃顶中年人,等候著他的讥讽。 却不料这次秃顶中年人并没有非议牛顿,还点头道︰“这很正常,所谓恋爱,本来就是男女双方为了达到性交之目的而诸多的作态。” 他把文人骚客千古歌颂的爱情,用那么直接的观点去看,颇令人吃惊。 牛顿闷哼一声:“本来,我在农庄中,只准备逗留三天,可是由于见了阿佳,我就多留了很多天,而且,一开始,就表明了我的愿望  我个人的条件差,可是我有大量可供运用的金钱,对出身并不富裕的女孩子来说,有极大的诱惑力。” 牛顿再望向秃顶中年人,得到的反应是︰“那也不算不道德,各人是自愿的,合乎社会的需求规律。” 牛顿吸了一口气︰“第五天,当我和阿佳在我调来的私人直升机上,相拥接吻之后,阿佳叹了几声,对我道︰“好,我卖给你!”她说得如此直接,叫我吃了一惊,我竭力辩称我爱她,愿意娶她为妻,她笑得很甜,说︰‘别难过,我是自愿的,真正的心甘情愿,我相信要是错过了你,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!’” 牛顿再吸了一口气︰“听得她这样说,我一口气对她作了许多承诺,全是财产上的,阿佳只提出了一个要求︰把我的承诺先兑现。” 秃顶中年人问︰“那是你财产的几分之几?” 牛顿道︰“大约三分之一,或许更多,很多珠宝是无法估价的。” 我闷哼一声,牛顿用这样惊人的金钱,来表示他的“爱”,一个十九岁的少女,想要抗拒,确实很难,金钱毕竟太诱人了。 牛顿续道︰“我们约定,二十天之后在法国见,我会在这二十天之内,把一切财产转移的手续办妥当。她答应,当天就可以得到她,这……看来是一桩交易,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,我只不过用了一种直接的、有效的方法来表达而已。” 秃顶中年人道︰“没有必要辩护,且说下去。” 牛顿道︰“二十天之后我们见面的所在,是在科西嘉岛上,她在看了所有财产的转移证明,和一大批要她双臂环抱才能捧起来的珠宝后,高兴得如同在梦境中一样,抱住我吻了又吻,亲了又亲。那地方是岛上的一个小庄院,我事先支开了所有人,她在高兴过后,告诉我︰‘我到这里来,世上无人知道,我要忽然之间,摇身一变,变成富有的人,使人人吃惊、羡慕。’我完全看得出,她是真的感到快乐。” 说到这里,牛顿的声音,低沉了下来︰“我们在岛上与世隔绝的情形下,过了三天……不,只有两天,第三天晚上,事情就发生了。” 他终于说到正题了,我们都不出声,以免打断他的叙述,他舔了舔嘴唇,普索利递了一杯酒给他。 牛顿道︰“那一天晚饭后,她忽然兴致勃勃地道︰‘明天,我要调一百万法郎到我的巴黎银行户口去,我要到巴黎购物去。’我道︰‘那太容易了,你只要按照我给你的程序去做,一千万法郎也没有问题,’她跳了起来,先拥抱我,那时,我们和一般的新婚夫妇并无不同,亲热无间,然后她道︰‘现在就做。’我就把电话递给她。” \奇\说此到处,牛顿才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。 \书\牛顿抹了抹嘴唇︰“总要让我把事情发生时的环境,介绍一下吧!” 我道︰“好,如果你认为那是必要的话。” 牛顿道︰“那是在一个书房之中  ” 他说著,走近一个柜子,打开柜门,按下了几个掣钮,对面墙上,立时有了投影,那是一具录影投射机产生的作用,可见他早有准备。 他道︰“请看,就是这个书房。” 我们定眼看去,投射的画面,很是清晰,看到的是一问宽大的书房,纯欧洲古典式,靠墙的都是很高的书架,放满了书,左首是窗连门,都下著厚重的窗帘,我们看到,窗帘多半是电动的。当拉开时,门窗外是一个花园,可以看到花园里栽满了玫瑰花,还有一个喷泉。 书房的门,是两扇合拢的雕花像木门,很有气派。 书房中间有一组沙发,还有两张安乐椅,在壁灯之旁,灯火熊熊,炉前有厚厚的长毛地毯。 在录影的时候,镜头转来转去,所以整个书房都可以看得很详细。 一切看来都很正常。 牛顿缓缓地道︰“这就是事情发生时的情形,应该是一模一样的。” 秃顶中年人很是挑剔,立时道︰“甚么叫‘应该是’?” 牛顿道︰“那是凭我的记忆,有一些细节,不是有特别的事发生,是不会特别留心的,例如窗帘是否全部拉起、门是半开著还是全关著等等,这些细节,可能和当时有所不同。” 牛顿的解释很合理,他又道︰“当时,我们在说这番话  阿佳说她要调钱进她在巴黎银行的户口时,我坐在这张安乐椅上,她则坐在地毯上,双臂靠在我的腿上,她是仰著头和我说话的,俏丽的脸上,流转著满溢幸福的光彩,连我也感到无比的甜密,我道︰‘好,你还没有试过如何调动你在瑞士银行中的巨额存款,照我教给你的方法试一试,或许我骗你呢!’我一边说,一面把电话递给她,电话就在那张小几上,只要我略欠一欠身,便触手可及。” 牛顿向安乐椅之旁的一张小几,指了一指,那上面确然有一具电话在。 牛顿又道︰“阿佳在接过电话的时候,也笑道︰‘你要是骗我,我杀了你。’我笑道︰‘我要是骗你,还轮到你来杀我么?当然是我先杀了你’。阿佳腻声道︰‘你舍得杀我吗?’我当时由于赢得了美人,心中实在太高兴了,所以说出来的话,也就狂妄得很。” 几个人一起问︰“你说了甚么?” 牛顿道︰“我顺手抽起一柄刀来,你们看,就是……这一柄。” 他向投射的画面指了一指  不是他指出来,我们都没有留意到那里有一柄刀。那刀可能是古董,属于中亚一带的人所佩带的新月形弯刀,连著精美的皮鞘和乌木架子,放在安乐椅旁,作为装饰之用的。 我知道这种刀,若不是纯装饰品,而真是一柄刀的话,是锋利无比的,一刀斜砍,臂力若是够强,把一株酒碗粗细的树,砍成两截,不是难事。 这时,画面上也可以看到,牛顿的一只手抽出了那柄弯刀来,果然,寒光闪闪,很是锋利。 普索利问︰“你竟然执刀在手,天,你究竟说了甚么?” 牛顿面肉抽搐︰“我说……我这样说︰‘有甚么叫作不舍得,我已经得到你了,为了不被你发觉我是把你骗上手的,我就先杀了你。’阿佳哈哈地笑,神情诱人,她道︰‘好,那我就先弄清楚,你是不是骗我。’” 牛顿说到这里,停了下来。 我迅速地转念,牛顿所述的这种情形,在一双热恋的男女之间,颇为寻常,所谓“打情骂俏”者是。 我看见各人的反应,知道大家所想的,并无出入。所以,仍然不明白惨案是如何发生的。 牛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,又喝了一杯酒,才续道︰“我替阿佳安排了一笔巨款在瑞士银行,她可以随意调动,调动的方法之一是通过电话。银行方面有一个二十四小时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人接听的电话,打这个电话,说出密码,银行方面就会依据你的吩咐行事。” 各人之中,有两个大概不知道有这种专为大量存款,银行非但不付利息,还要向存款人收取一定费用的服务方法,所以很是奇讶。其中一个道︰“要是密码被他人知悉,岂非危险之至?” 牛顿道︰“一来,密码的组成,相当复杂  先是六个字母、六个数字,再来六个字母、六个数字,组合随意,并没有乱说一个就撞中的可能。其次,声音有音波波场记录,若不相同,银行不会受理。” 那两位先生仍然很是好奇,牛顿道︰“这一切,我都对阿佳说了,阿佳记性好,把密码念得极熟,她声音的音波波场记录,也在银行存了案。我估计这第一次她利用电话调款成功,必然会雀跃三丈,而且,一定会给我更好的回报。再加,我也真喜欢看见她高兴的样子,所以,一时之间,忘了收刀入鞘,只是盯著她看,期待著她欢呼著投进我的怀中。” 牛顿舔了舔嘴唇,声音变得沙哑︰“阿佳拨了号码,一有人接听,我也隐约听到电话那边是一个男声,回应是︰‘瑞士银行,密码户口专责处理员等候阁下的指示,请说出阁下的密码。’阿佳喜孜孜地把二十四个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密码,说了出来。电话那边,并没有立即回应,阿佳等了一会,用奇讶的眼光向我望来,我向她示意略等一等,别心急。她就一直望著我,等著,等了几十秒,她的神情越来越疑惑,我也觉出事情有点不对头了。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,声音大得我也听得见,那银行职员以极不客气的口吻责斥︰‘小姐,根本没有你所称的密码,如果你想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来骗取金钱,劝你别做梦了!如果你再打电话来骚扰,我们会通过国际刑警缉拿你归案!’阿佳还未听完,俏脸已然通红。” 牛顿略停了一停,在他的喉际,发出一阵“咕咕”的声响来。 四、惨死的过程 牛顿说得很是详细,我们也听得很用心。牛顿续道︰“我也大怒,这银行职员太混账了,我叫道︰‘等我来教训他!’我一面叫,一面挥著手,伸手过去接电话。” 我道︰“你一只手挥著,另一只手去接电话,而挥著的那只手上还握著刀。” 牛顿︰“是的。” 我示意他再说下去  快到事情的中心了,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,才打断他的话头的。 牛顿道︰“那才,我已留意到阿佳望著我的眼神有异,她一定觉得受了欺骗,所以感到了一种被侮辱和被欺骗了之后的愤怒,这种愤怒,很快就会爆发出来。我知道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弄清楚的话,可能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,所以我几乎是扑向前去的,阿佳的愤怒已开始发作,她把手中的电话,用力向我摔了过来。我本能地闪避,由于事情来得太急,我在闪避的时候,失去了重心,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。” 牛顿说到这里,已是满面大汗,汗珠甚至顺著他瘦削的脸,一直流了下来,落在地毯上。 他的流汗,当然不是由于热,而是由于他的心情。 大家都没有催他,由得他大口的喘著气,普索利又给了他一杯酒,他一口吞下,却呛得咳了好一会。 他总算又可以开始说话了,一边说,他的脸色一边在变,直变到了死灰色。 他说的是︰“我跌倒在地上,当然立刻想撑起身子来,可是也就在这时,我感到有一盆热水泼向我,泼得我一头一脸。我还以为是阿佳的怒意大发,所以伸手向脸上抹,一面还在叫︰‘阿佳,你听我说……’才叫了一句,就看到阿佳在我的眼前,双目圆睁,目光之中所显露出来的仇恨和怨毒,令我刹那之间,整个人如浸入了冰水之中,剧烈发抖。我以为阿佳也跌倒了,就想去扶她起来,怎知双手伸出去,才看到自己手上、臂上全是血,连手上的那柄刀上也沾满了血,而且,我想去扶阿佳起来,却扶了一个空,阿佳……阿佳……她的身子……不见了,只有她的头在……地上……” 牛顿挣扎著说到这里,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,双眼睁得极大,望著我们,样子可怕之极。 我看各人的神情也都骇然,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 牛顿所述的这种情景,确实太可怕了。 大家都不出声,牛顿的身子,抖得剧烈,也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音。 过了好一会,牛顿才道︰“我不知我呆了多久,我想避开阿佳的那种目光,可是我全身僵硬,一动也不能动,然后,我觉得有重物压到了我的身上,我全身震动,那……压在我身上的,竟是阿佳……的……身子,她的双手还能动,像是想抓住甚么,终于双手紧紧地捏住了拳,捏得指节骨……格格作响……” 他说到这里,面肉抽搐,指著自己的耳朵︰“从那时起,这种……可怕的声响,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身边,白天黑夜,清醒或睡眠,一直在……一直在……就是现在,它也一直在我的耳际格格格地响,格格格地响……” 他声嘶力竭的说著,双手突然掩住了耳朵,霍然站了起来,先是团团乱转,接著,奔到墙前,把头一下又一下地向墙上撞去,情状骇人之至。 普索利叫道︰“卫!” 他知道,牛顿的身形虽然瘦削,但是如今处在这样的疯狂状态之中,也会力大无比,那就只有我才可以制服得了他。 我应声而起,一个箭步走到了他的身后,伸手一掌就向他头顶之上,拍了下去。 人体的头顶之上,有一个人身穴道的总汇,称作“百会穴”,这种穴道是人身的一大要害,是致命的所在。但凡事都有一正一反,致命的穴道,也可以救命,失心疯到了严重的地步时,也只有刺激这致命的穴道,才可以令情形有所改善。 自然,这一击的力道,要拿捏得恰到好处,不然,一掌下去,人没有救转,反到一命鸣呼了。 只听得“拍”地一声响,牛顿的身子,本来在逐渐蜷缩  这是人在极度痛苦的情形下的自然反应。经我一拍之后,他的身子陡然向上一挺,双眼仍然睁得极大,可是,神情渐渐由痛苦变为不可置信,接著,他眨著眼,放下掩耳的双手,喉核上下急速移动,说不出话来。 我向他微笑︰“可是那纠缠了你三十年之久的格格声,已不再存在了?” 牛顿喜极而位,泪如泉涌,连连点头,口中发出鸣咽之声,过了好一会,才说出了一个“是”字来。 普索利冷笑︰“谁叫你请我们来,却躲起来不见人,不然,可以少受几天罪。” 牛顿深深吸了一口气,又吁了一口气,再吸气,这才道︰“我绝未曾想到卫先生会有那么大的本事……唉,要是方琴不来,我说了我的事,你们也不会相信!” 他一面说,一面侧著头,作仔细倾听之状,看他的情形,是生怕那格格声又回来。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︰“放心,你因为刺激过度,才会一直产生这种幻觉,那是神经错乱的一种,现在霍然而愈,不会再有了。” 牛顿又向我鞠躬,又向我拱手,口中连连称谢,普索利道︰“你说下去啊!” 牛顿道︰“当时的情形,真是可怕之极,我实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,可是阿佳却在刹那之间,身首异处,人头落地了,她的双眼仍然睁得极大,眼中的怨恨仍未消失。我知道她一定误会是我杀了她,一切和刚才的戏言又相配合,我想分辩,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我全身僵硬,一直到天亮,才稍稍能移动一下身子,挣扎著站了起来。” 我又问了一句︰“那时,你手中还是握住了那柄刀?” 牛顿道︰“是的,我的手指也僵硬了,要用另一只手扳开握住刀的手指,刀才落地。” 我道︰“那柄刀呢?我可不可以看一看?” 牛顿道︰“不在了,甚么都不在了!” 几个人一起追问︰“甚么意思?” 牛顿喘了几下︰“等到我神智渐渐恢复之后,我才意识到可怕之极的事已发生了。阿佳竟然就这样死于非命,而我的处境,大是不妙,庄院中只有我和她两个人,人家一定会以为我是杀了她的。根本上,我也可以感到,连阿佳也以为把她的头砍下来的人是我,我固然对阿佳的死伤心,但也要为自己设想一下。” 他这样说,当时他会怎样做,便再也明白不过了。 其中一个人怒道︰“你若是毁尸灭迹,就会让真凶永远逍遥法外。” 秃顶中年人更不客气︰“如果真有真凶的话。” 那是直指杀人的根本就是牛顿了! 牛顿张大了口,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,过了一会,才总算听清楚了他说的话︰“我……连我也没有看清是谁杀人,旁人……会怎么想?我没有别的路可走,阿佳说她到这里来,并没有任何人知晓,所以我……等到了天黑,就放了一把火……那火……烧了两天两夜,甚么也没有剩下,阿佳的尸体也化为灰烬了。那柄刀……那柄刀自然也没有了。” 大家都不出声,显然是一时之间,难以判断牛顿的行为是对是错,若照正确的方法,他自然应该报警调查,但正如他所顾虑的,报了警之后,他的嫌疑最大,被判罪名成立的可能,超过九成。 普索利先开口︰“就是因为你心中有鬼,所以你一收到方琴的信,立刻就躲起来了。” 牛顿大声道︰“不是,就是因为我心中没有鬼,所以我在收到了方琴的信之后,另外有想法。” 普索利“哦”地一声︰“倒要洗耳恭听。” 牛顿道︰“阿佳死得极惨这件事,由于那把火一烧,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,一个是我,另一个是杀手。” 各人都“啊”地一声  如果事情真如牛顿所述,阿佳不是他杀的,那么,他在收到了方琴的信之后,有这样的反应,是自然而然的事。 他的想法是︰凶手杀了人,还不甘休,又编了这样的一个故事,目的是想令他恐惧、害怕,说不定还要向他勒索。 普索利立即道︰“你以为这封信是……那个……凶手写的?” 牛顿点了点头︰“是,我是那样想的,我又惊又怒,展开了调查,很快就查到了方琴护士长。而且,从那天开始,我就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她的一切行动,希望可以从她那里找出凶手来。” 秃顶中年人叫了起来︰“三十年不断?” 牛顿道︰“三十年不断,监视者水准很高,方琴女士一直不知道她的生活,受著严密的监视。” 秃顶中年人又叫︰“太可怕了!” 牛顿道︰“若是经历过阿佳惨死的情状,世上已没有甚么更可怕的事了。” 各人都不出声,监视他人达三十年之久,当然不是甚么高尚的行为,但如果目的是想找出凶手来,那似乎也无可厚非。 牛顿又道︰“我分析每一个和她有交往的人,她的生活很简单,接触的人也不多,但没有一个有嫌疑。我想,那凶手一定是一个极其狡猾的人,我要和他比耐性,于是,我一年一年地等待著凶手的出现,但到了今年,三十年过去了,我终于放弃,我相信了她信中所说的一切。我请普索利爵士特邀各位前来,是因为我……需要帮助。” 秃顶中年人道︰“你是怕三十年时间一到,报仇者就会出现吧!” 牛顿并不讳言︰“是的,既然相信了方琴信中所写的是事实,就要相信报仇的事会发生。我是冤枉的,不应被当作报仇的对象。” 一时之间,各人都不出声,普索利道︰“你似乎弄错了一点,我们都是灵学家,我们可以从灵学的观点上,肯定生命形式之中,真有灵魂转世这回事,也有记得前世事的例子。至于婴儿一出世,就会说话的记载,也不是绝无仅有。但我们不是护卫员,无法保护你不被人伤害。” 另一个接著道︰“我们也不是大侦探,无法帮你找出当年的真凶来。” 牛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,向我望来,目光且停在我的身上︰“各位或许不是,但卫斯理先生是,他一定能帮助我找出凶手,我……不止一遍的详读他记述的经历。” 我皱著眉  我一直以为我出现在这里,是一种偶然,但如今牛顿这样说,证明那是他处心积虑安排的必然结果。 我立时向普索利望去,普索利已叫了起来︰“好哇!你向我提起卫君的名字时,好像是随便提起的,原来你早有预谋。” 牛顿苦笑︰“我知道极难请到他,只有通过你和他的交情才能成事……我想,卫君,这是你兴趣范围内的事,你不会见怪吧!” 我冷冷地道︰“我有没有兴趣,也不能改变你那种老谋深算的事实。” 牛顿语带哭音︰“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啊!” 我用力挥了挥手,表示我既然来了,也就不必再追究这个问题了。 我问︰“那么多年了,阿佳难道没有亲人关心她的去向下落?” 牛顿道︰“有的,我曾去了解过,阿佳的家在德国的莱比锡,她父母在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月,才觉察到她的失踪,因为阿佳十分好动,经常离开家很久也不通音讯。但这次太久了,于是他们报警,却全然无法调查出她的行踪来,她没有骗我,她到科西嘉来,全无人知。” 我再问︰“你刚才的叙述十分详尽,你肯定没有遗漏之处?” 牛顿道︰“没有  要是照卫君你的推理,可以找出真凶来,那实在太好了。” 我不理会他的奢望,向各人看了一眼︰“我知道有一个关于利刃的故事,先向大家说一说。” 由于刚才牛顿的叙述,很是引人入胜,而且迷离诡异,令人震慑,所以大家都很希望听我的推测,以解谜团,我却忽然要说故事,各人都有不以为然的神色。 我补充道︰“这个故事,可能  有可能对发生的神秘事件有帮助。” 普索利最支持我,他连声道︰“请说,请说。” 我道︰“在一间古董店内,有一位顾客坚持要购买一柄古剑,那剑极锋利,是店主人自己的珍藏,店主人不愿出让,遂告诉顾客,剑太锋利了,是不祥之物。顾客不信,夺过剑来,想看看究竟有多锋利,拔剑出鞘,店主人过来阻拦,剑锋过处,就把店主人的头切了下来。” 我用最简单的方法,说了这件事,说完之后,大家都不出声。 我又道︰“在那件事发生时,牛顿先生手中一直握著一柄锋利的阿拉伯刀。” 牛顿颤声道︰“你的意思是,我在不经意的情形下,切下了……阿佳的头?” 我正是这个意思,所以点了点头。 牛顿嘶叫了起来︰“不可能,绝不可能,怎么可能,你这……算是甚么推理!” 我道︰“推理的过程,就是确认各种可能性的过程,你说不可能的理由是甚么?” 牛顿叫道︰“何必要有理由?我不可能切下了一个人头来而不知道的!” 我望向各人,普索利皱著眉;“这个说法,我也认为不能成立。” 我道︰“好,不成立。那么,人头是不会自己掉下来的,一定另外有一个人握著一柄极锋利的刀,何以牛顿却没有看到?” 那秃顶中年人忽然道︰“或许是一个隐形人,用的是一柄隐形刀。” 牛顿的脸一阵红一阵青︰“当时,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,要是有人早躲著,我也觉察不到。事后,我身子僵呆了许久,他要离去,也容易之至。” 我道︰“你的说法若成立,那就是凶手预谋杀人,动机何在?” 牛顿沮丧之至︰“我不知道……我事后调查过……我认为年轻的阿佳,唯一被杀的可能,是她以前的恋人,由于阿佳和我在一起而发狂行凶。” 几个人一起问︰“结果怎样?” 这的确是阿佳被杀的最大原因了。 牛顿道︰“调查的结果是,阿佳的确有一个很亲密的男友,但是事发之际,那男子没有离开德国,而是在莱比锡一间神学院中求学,除非他买凶杀人……这男子,后来不知所终了。” 秃顶中年人冷笑︰“你没有一直监视他?” 牛顿倒坦白︰“我一直监视了他五年,觉得他实在不像凶手,所以就放弃了。” 秃顶中年人再冷笑︰“何以你会良心发现?” 各人都觉得秃顶中年人的言词,有点过分了,所以一起向他望去,普索利想说话,但被我一挥手制止了。因为我早就觉得这秃顶中年人,对牛顿大有敌意,说不定其间有甚么纠葛在,还是让它发展下去的好。 牛顿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,他叹了一声︰“这男子并不知阿佳死了,只当她是失了踪。他一定极爱阿佳,所以在半年之后,就开始到全世界范围内寻找阿佳,他的经济情况并不好,在印度和香港时,他甚至要做苦力来维持生活,一直找了五年,他才在意大利失去了踪迹。我也没有再追查下去,因为他若是知道阿佳死了,一定不能忍受那样大的痛苦。他足足找了五年!” 我问︰“从此你不知他到了何处?” 牛顿道︰“不知道。” 我陡然伸手向秃顶中年人一指︰“你知道!” 秃顶中年人双手掩住了脸,我这一问,虽然突兀,但一看秃顶中年人的反应,人人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,所以也都等著他的回答。 那秃顶中年人先是双手掩著脸,一动不动,几乎叫人以为他已经僵硬了。可是过了不多久,他陡然狂呼一声,一跃而起,扑向牛顿,而且,十指如钩,紧紧掐住了牛顿先生的脖子。 那秃顶中年人的来势如此凶猛,谁都没有提防。牛顿的脖子,一被掐中,双眼鼓出,可知秃顶中年人用力之重。各人都纷纷叫了起来,我一步向前,用手指在秃顶中年人的左右手肘上,轻轻一弹,他的双手,就松了开来,而且双臂软软下垂,再也抬不起来。 牛顿发出一阵怪声,连跌带爬的避了开去,他一直滚到了墙角,才叫了起来︰“你……你……是阿佳!你是阿佳!” 看来,牛顿一脑子都是阿佳会来找他报仇的想法,所以陡然遇袭,便自然而然想到,那是阿佳报仇来了。 我当然知道不是,因为那秃顶中年人怎么看,也不会是三十岁的人。  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. c 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. c c 或q i s h u 9 9 .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我倒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,我道︰“他当然不是阿佳,他是阿佳当年的恋人,也就是曾被你跟踪了五年,后来不知所终的那位。” 牛顿瞪大了眼,以极恐怖的神情,望向秃顶中年人。秃顶中年人又发出了一声狂吼,又待向前扑去,但另外两个人死死的将他抱住,他一面泪如泉涌,一面破口大骂︰“你这个下地狱一千次的贼,你用金钱引诱阿佳,又把她杀害,不必等她前来,我就要杀你为她报仇!” 牛顿也嘶叫︰“我没有杀她,我没有杀她!” 普索利叹道︰“可是你用金钱引诱她!” 牛顿哀叫︰“这世上,谁不用金钱引诱他人,她是完全自愿的,我丝毫未曾强迫过她。” 一时之间,混乱到了极点,我来到秃顶中年人身前,冷冷地道︰“你在修道院中多年,怎么行事还如此鲁莽。” 秃顶中年人怒道︰“你怎知道我的过去?” 我道︰“除非你栖身在修道院之中,不然,牛顿的人怎会找不到你。” 秃顶中年人喘著气︰“我不鲁莽,我要杀了他,替阿佳杀了他!” 他说得如此认真,而且他刚才的行动,确然是杀人行径,这就更令人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。普索利一声大喝︰“约克,杀人是要偿命的!” 我直到普索利叫出他的名字,才想起在介绍之时,普索利确然如此叫他的,只不过这名字太普通,所以听过几次,没有印象。 一听得这个普通的名字,牛顿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。他自然知道,阿佳当年的恋人,确实就是这个名字。在这时候,他当然也想到,如果没有他的出现,那么,阿佳自然也不会惨死,过著平凡的生活。 约克(那秃顶中年人)厉声道︰“我当然知道,阿佳如今是是三十岁的大好青年,不能因为杀他这个贼子而偿命,但阿佳又一定要报仇,所以由我来下手好了,反正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……阿佳突然音讯全无的那一年,我……已经死了!” 他说得悲惨莫名,可见他对阿佳确然一片深情,那是绝对假不了的。 牛顿有气无力地道︰“当阿佳知道我不是凶手之后,她不会杀我的。” 五、打到银行去的电话 约克厉声道︰“你这种故事,骗不了我,更骗不了她!她怎会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中!别忘了,她虽转世,但她仍有前生的记忆!” 我道︰“你的说法太武断了,要是她的前世不知道是谁杀她的,那么转了世之后,一定也不知道。” 约克双眼瞪得极大,望定了我︰“别忘了在她前世死后,今生生前,有一段时间,她是以灵魂的形式存在的!” 我知道约克提出这一点来的目的是甚么,所以我反间︰“那又如何?” 约克闷哼︰“那又如何?当她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之际,她还有甚么是不知道的。” 我叹了一声  一般人确实如此认为生命的形式,由人转成灵魂之后,生前不知道的,就一下子甚么都知道了。 这种想法,自然想当然之至,灵魂是人的记忆组,无形无迹。当生命以“活著”的方式存在之时,记忆组通过身体的活动,不断增加。一旦离开了身体,灵魂并没有再增加记忆的能力。[奇 书 网:www.q i s h u 9 9 . c o m] 说一个浅白一点的例子,一个人若生前是一个糊涂的人,那么死后,也必然是只糊涂鬼。 若是再世为人,保留了前世的记忆,又有了身体,自然记忆增强。但由于不可知的情形,绝大多数人在再度有了身体之后,会把前世的记忆,抹得一乾二净。 这一切,全是我多年来和灵魂接触沟通,一点一滴聚积得来的心得,得来匪易,非同小可,连普索利爵士这样的大权威,也佩服无比。 约克在资格方面,显然这不够,所以才会有这种肤浅的想法。 我摇头道︰“事情不如你所想  如果她生前以为是牛顿杀她的,她就会一直以为如此。” 约克还想争辩,普索利已然喝道︰“别和卫斯理争,他见过的灵魂,比你见过的人还多!” 普索利此语,倒不算夸张,我曾几度进入不同的“阴间”,见到在阴间中的灵魂之多,不可胜数。 约克还是不服气,可是,他显然对普索利十分忌惮,所以连秃顶也涨红了,却不敢再出声。 我望著他︰“我们讨论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 你可知道如今是一个三十岁有为青年的呵佳身在何处?情形如何?” 我这一问,所有的人,都紧张起来。 因为这是一个最关键性的问题了! 约克苦笑︰“我不知道,我在来此之前,甚至不知道她已转世,也不知道她已惨死。” 我道︰“没有人知道阿佳现在的情形,而牛顿又隐名埋姓,匿居在此,普通人绝对找不到。一时之间,倒亦不怕阿佳忽然出现来报仇。” 约克盯著牛顿,彷彿在说︰“报仇者就在这里!” 我道︰“让我们探索三十年前惨事发生当晚的情况,有一个极关键性的问题要深入研究的,不知大家可曾留意到?” 一个高个子应声道︰“是,那个阿佳打到瑞士银行去的电话,是怎么一回事?” “不错,我指的就是这个问题  那是一切不幸事件的关键,如果不是那个电话,就算以后的情形不变,阿佳仍然人头落地,她也不会以为牛顿欺骗了她,奇*|*书^|^网自然也不会以为牛顿是凶手了。 “据牛顿说,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,照说,银行方面,一接到电话,就应该立刻照阿佳的意思办事,怎么会让阿佳踫了一个大钉子呢? “阿佳踫了钉子,而且挨了银行的骂,她首先想到的,自然是牛顿在骗她。而她则在这个念头最盛的时候,突然死亡! “所以,不论她是处于灵魂状态也好,处于转世之后的情形也好,始终最盛的都是这个念头;牛顿骗了她!从这个念头开始,她自然也就认定是牛顿杀了她! “所以,这个电话重要之至。” 一时之间,人人都向牛顿望去,牛顿现出的神情,复杂之至,在愤怒之中,又带著茫然,他无助地挥著手,喘了好一会,才道︰“我当时被阿佳的惨死,打击得魂不守舍,脑中一片空白,耳际只听到阿佳捏手指的格格声,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 ” 约克一声冷笑,打断了他的话头︰“那你还知道为了保护自己而放火毁尸?” 牛顿苦笑︰“我想,那只好算是下意识的行为。” 普索利道︰“别打扰他。” 牛顿道︰“一直到我离开了科西嘉,我才想起来,那电话是怎么一回事?若不是电话出了错,阿佳就不会对我怀疑。我亲自到瑞士见银行的主管,主管一听到我的投诉,立时彻查  ” 他说到这里,大大的吸了一口气︰“查下来的结果是,阿佳打电话去的那晚,值夜班的一个女职员,主管立即把她叫进了办公室,并且翻查了当晚的电脑记录  那是绝对的秘密,那女职员道︰‘当晚,我只接到了杜拜王子的一个指示,除此之外,并没有别的电话来过。’我道︰‘不,有人打过来,接听的是一个男人。’主管摇头︰‘只有一个人值班,不可能是男人,要三天之前和三天之后,才有男职员当值。’” 牛顿吁了一口气︰“我一听到就傻了,我道︰‘那是怎么的一回事?’主管道︰‘银行方面并无差错,出现错误的情况,只可能有两种︰一是你拨错了号码,二是电话在接驳之中,弄错了号码。’我道︰‘这……怎么可能?我听到……电话一接通,就有男人的声音,说是银行。’主管道︰‘是你打的电话?这个户口,应该由一个女子的声音来下指令的。’主管用很疑惑的神情望著我,我唯恐事情败露,就匆匆走了!” 普索利道︰“你没有再查下去?” 牛顿道︰“有!” 他说了一个字之后,停了片刻,才道︰“由于我在银行的存款不少,所以再查,银行也很客气,但是结果和上次一样,银行方面,并无出错……但是我又不信阿佳会拨错号码,电话公司说电话的接驳,全是自动化的,出错的机会是零,那……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,这些年来,我一直在想,想了几千几万遍,可就是想不通。” 我举起手来︰“如果有人预谋要杀阿佳,早就伺伏在庄院中的话,有无可能?” 牛顿道︰“太有可能了,十个人也有可能。” 我道︰“那就可以作出简单的假设,那人在电话线路上做了手脚,不论你拨的是甚么号码,都会接到他那里去。” 这本来是技术上极简单的事,我一提出来,各人都有同意之色。 我的这个假设,对于牛顿来说,也是有利的。因为若是早已有人藏匿在庄院之中,那自然意谋不轨,大有可能是凶手,对牛顿洗脱嫌疑,大有帮助。 可是,在各人都有同感时,牛顿却摇头︰“不,我认为不可能。” 他顿了一顿,又道︰“我记得很清楚,电话一接通,那边的男声就先说是银行。”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︰“牛顿先生,即使在三十年之前,窃听设备也已十分先进。若是有人能在电话线路上做了手脚,那么他自然也能布下窃听装置。” 牛顿陡然一震,双手无目的地挥动了多次︰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我和阿佳的对话……全被人偷听去了?” 我道︰“我只是指出有这个可能,在这个可能之下,那人就知道你们会打电话到哪里去。” 虽然我只是作了一个假设,但牛顿却已然像遭到了雷殛一样,张大了嘴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 我强调了一下︰“那只不过是我的假设。” 牛顿喃喃地道︰“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,这……这个人……是谁?他为甚么要那样做?他为甚么要我过著悲惨的生活?” 大家都不出声,因为这个问题,除了他自己之外,并没有别人可以回答。 牛顿面肉抽搐︰“我没有仇人,我本来是一个再平凡不过……又瘦小的弱者,不会有也不敢有敌人,后来我变成了富翁,我从来不吝啬,总是尽力去帮助别人,更加没有敌人,要说……有的话……那只有一个……只有一个……可能,只有一个可能……” 他断断续续的说到这里,陡然抬起头,向约克望去,他面肉扭曲,神情可怖,目光更是凌厉之至。被他这样望著的人,都不免吃惊,约克也不例外,疾声道︰“你心中在想些甚么?” 牛顿直言不讳︰“我在想,只有一个人会是我的敌人,因为我抢走了他的恋人,他也恨阿佳,因为阿佳变心了。” 那是直指约克了,约克居然并不否认︰“是的,我恨极了你,也恨阿佳,但那全是知道你干了这样的脏事之后的事,在今夜之前,我根本不知道曾有甚么事发生过。” 牛顿刚才还像是绷紧了弦的弓,这时一下子泄了气︰“对,你不会是凶手,你根本不知在阿佳的身上,发生了甚么变化。” 普索利忽然问了一句︰“约克,在阿佳遇害之后她的灵魂有没有和你接触过?” 普索利这一问,很有道理  阿佳到惨死之前,仍认定是牛顿杀了她,那么,一缕冤魂,如果要找人倾诉的话,最好的对象,当然就是以前的恋人了。 约克吸了一口气︰“没有……或许……她觉得愧对我,不敢见我。” 那高个子忽然冒出一句话来︰“这个等她来了,问她好了。” 本来气氛就已经够怪的了,一听到这句话,更令人感到怪异莫名。 一来,“她”已经变成了“他”,这其间,前世今生,阴阳阻隔,人鬼殊途,都已发生了难以明白究竟的变化,是生命的大奥秘,没有甚么比这种变化更令人感到悚然的了。 二来,“她”若是来了,那就是找牛顿报仇来了,会发生甚么事,虽难预料,但决不会是愉快的,这是可想而知的事。 牛顿先叫了起来︰“她……她……” 他只叫了一个“她”字,便难以为继,看来,他本来是想叫“她不会来”的,但又矛盾复杂  人来了,会找他报仇,可是事情又不能不了断;他又自认清白,那更没有不让她来之理,所以就说不下去了。 我感到那高个子的这句话,很是突兀  事实上,这几个由普索利邀来的灵学家,个个都很古怪(人家看我,自然也是一个怪人),于是我问他︰“你以为她一定会来?” 那高个子答得认真︰“应该说,她一定会找到牛顿先生。” 我喜欢他这种认真的态度,所以我愿意和他继续讨论下去,我再问︰“何以见得?” 高个子道︰“她在惨死的那一刻起,就认定了牛顿是仇人,一转世为人,就念念不忘要报仇。” 我道︰“这并不构成她一定可以找到牛顿的理由。” 高个子道︰“如果只要凭报仇的意念,当然不容易找,但是,当她成为灵魂的那一刹间,牛顿先生就在她的身边。” 不单是我,另外几个人也曾齐声问︰“那又如何?” 高个子神情严肃︰“据我的研究心得,灵魂是一种能量形式的存在,这种形式,当人还有身体的时候,也可以测度出来  就是仪器所能记录的脑电波,只不过现在只能记录到它的存在,却无法译出内容。” 虽然高个子的话,听来和我们的问题无关,但是也大有意思。 我也很同意他的说法,知道他是试图在解释甚么,所以并没有催他。 他又道︰“既然有脑电波的存在,那就自然可以被接收到  只要有一定的过程,就一定可以接收到。” 他的语气虽然很是肯定,可是词意却有点模糊,我道︰“你的意思是,由于阿佳惨死之际,牛顿就在旁边,所以,阿佳在变成灵魂状态的那一刹间,可以捕捉到牛顿脑电波的……频率。” 高个子吁了一口气︰“对,就是这个意思  在那一刻,在特定的情形下,他们两人的脑电波,一定曾互相之间发生作用。这就是为甚么牛顿一直会听到阿佳捏手指的声响的缘故。对阿佳来说,她一定捕捉到了牛顿脑电波的特徵。” 他选用了“特徵”,而没有用“频率”,其实是一样的,每一个人的脑电波频率,就像人的指纹一样,绝少雷同,那也就是每一个人的特徵了。 我们这样地在讨论问题,牛顿听了,自然感受强烈之至,他又发起抖来。 高个子接下来的话,给了他更大的刺激︰“人可以改名换姓,甚至可以变更容貌  牛顿先生,我相信你经过高明的整容手术。” 牛顿脸容灰败,点了点头。我不禁佩服高个子的观察力和推断力,我就未曾想到这一点,这个牛顿,为了避仇,竟然企图改变一切! 高个子陡然提高了声音︰“可是,无论如何改变,甚至整个身体都换掉,但有一样是改变不了的!” 约克叫了起来︰“脑电波的特徵!” 高个子点头︰“是,只要有法子捕捉到这个特徵,哪怕变成了煤中的细菌,躲在一千公尺深的地方,一样可以找得到。” 高个于举的这个例子,可怕之至,牛顿发出了几下呻吟声,身子摇晃著,断断续续地道︰“那么……她一定会……找到我……” 高个于道︰“这是我根据历年来的研究心得作出的预测,还未经证实,要等她来了,才能证实。” 这高个子说话,真有点意思,我看到牛顿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形,就安慰他︰“你也不是她一出现就必死无疑,你可以解释的。” 牛顿捶胸︰“我不是怕死,我没有杀人,我是清白的!” 约克凛然问︰“那你为甚么要改变自己?” 牛顿叫︰“世事是有冤枉的啊!” 我想了一想,向高个子道︰“阁下的研究心得,很是独特,总的来说,你认为根据一个人的脑电波频率,就可以找出这个人来?” 高个子道︰“原则上或理论上是这样的,但具体的情形如何,我也一无所知  我想,只要阿佳找到了牛顿,就可以证明我的理论了。” 牛顿在听了之后,又发出了一下呜咽声  这也难怪,对他来说,阿佳找到了他,那是生死相关的大事,高个子却认为那是可以证明他理论的喜事,这当然令他啼笑皆非。 高个子这样的说法,相当客观,可是,也就不肯定甚么时候阿佳会找上门来。 我又问他︰“你其实并不能确定这种情形一定会发生,是不是?” 高个子却大摇其头︰“不是,只要阿佳报仇的意愿够强烈,我相信一定找得到。” 这时,约克反倒紧张了起来︰“大约会在何时?” 看他的样子,像是虽然过去了三十年多时间,但是他对阿佳的爱恋,似乎并未减退。 刹那之间,我忽然有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 我的思想方法,一向是忽东忽西,天马行空,想到哪里是哪里,会突然之间,想到全然和原来题目无关的那一方面去,这时的情形,就是如此。 我忽然想到的是,约克对阿佳的爱恋未变,阿佳又保留了前世的记忆,如果今生阿佳还是女身,那么,他们相恋就是十分自然的事了。 可是,如今阿佳已成了男儿身,那么他们重逢,会是甚么样的情形呢? 难道仍相恋? 虽然有点古怪,但也绝不罕有,这种情形,就是男性同性恋了! 科学家一直从内分泌、从遗传方面寻求出现同性恋的原因,到如今为止,只确定了同性恋是一种先天性的现象,也就是说,同性恋的倾向,是与生俱来的。 一直没有人从灵学的观点去探索,“与生俱来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是前世的残存记忆? 我忽然想到了这一点,自然在那样的情形下,没有深入地想下去,只是把这种想法放在心里,准备有机会的时候,向专门研究同性恋的学者提出来,大家参考一下,或许可以有大突破。 却说当时约克问“大约会在何时”,高个子道︰“不知道!” 他说了之后,略顿了一顿,又道︰“但,不论多久,我一定要目睹这个现象的发生,因为这对我来说,大重要了。我的理论一旦证实,便开辟了广阔无比的灵学研究天地。” 我同意他的说法︰“那你准备  ” 高个子道︰“不是准备,是行动  从现在开始,我不会离开牛顿先生,直到事情发生。” 牛顿又惊又怒︰“你有甚么权利那样做?” 高个子道︰“是你要我们来帮助你的,我那么做,对你大有好处。” 牛顿哼了一声,高个子又道︰“你怕她一来,不分青红皂白,就要报仇,连个分辩的机会都没有,若是有我常在你的身边,你至少可以有这个机会。” 高个子的话,大有道理,牛顿自然也立即明白了这一点。他点头︰“好,到时希望你多出一点力。” 高个子连声应道︰“当然!当然!” 看来,他对灵学的沉醉,在这里的所有人之上,为了有这样一个证明他理论的机会,他喜不自胜。 普索利爵士道︰“阿佳能找到你,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理论而已,你为了等她来,要长年累月的绷紧了神经,只怕等不到她来到,你就支持不住了。” 这话说中了牛顿的心事,他哭丧著脸︰“我现在已经支持不住了。” 我的意思和普索利一样,所以我立即接下了口︰“那你就不应该等。” 牛顿倒也立刻明白了我们的言下之意︰“我也心急想找到她,可是多年来,一点音讯也没有!” 我道︰“有两个方法,可以同时进行。其一,在全世界范围内,毫无头绪地找一个人,那是专业行为,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,所以必须委托专业人士进行。” 牛顿真的对我记述的经历,知之甚详,他立时道︰“郭大侦探?” 我道︰“是,委托他进行,我不敢说他一定可以把人找出来,但可以肯定,要是他也找不到,这就不会有别人可以找得到。” 牛顿咬著牙︰“好,卫君,托你代邀。” 我点头答应︰“第二个办法,是你要设法让她容易找到你。” 牛顿抿著嘴,不出声。显然,对于阿佳的出现,他又是惊怕,又是期待。 六、寻人启事 我道︰“这件事,越早了断越好。怨毒藏在心中,已经三十年了,越下去,怨毒只有越深,你有没有想到这一点?绝不能再回避了。” 牛顿嗫嚅道︰“我不是回避,而是……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。” 我沉声道︰“很简单,把当年发生的事张扬出来,然后,你公开出现,等她来找你!” 牛顿一听,身子就发起抖来︰“那……那……要是那样,人人都会以为是我杀了人。” 普索利道︰“当年的事,确然只有你们两人知道  ” 牛顿连忙纠正︰“那凶手也知道。” 普索利道︰“既然只有三个人知道,那你不妨说得隐晦一点  当事人看了明白,别人看到莫名其妙的那种,不但可以引阿佳出来,要是连带能把凶手也引出来,那就更好了。” 约克始终不肯放过牛顿,阴森森道︰“如果真有所谓凶手。” 牛顿一挥手︰“好,我这就进行。” 事情发展到这里,我们几个人互望了一眼,除了高个子是下定决心,自此要寸步不离跟著牛顿,以证实他对灵学研究的理论之外,其他的人已经无事可为了。 我们全知道了当年惨事发生的经过,照牛顿的叙述,事情确然怪异,怪异到就算阿佳出现,也未必能真相大白。 但是在阿佳出现之前,实在没有甚么事可做,我定下的两个办法,一个要靠小郭,另一个要靠牛顿自己。 普索利也感到了这一点,他道︰“把各位老远的约了来,总算不虚此行吧!” 大家的反应不一,最高兴的自然是那个高个子,我则瞪了普索利一眼,而且哼了一声。普索利知道,对我来说,是太虚此行了。因为除了确定了有一个前世冤死的女子转世今生之外,我一无所得。这种事,在我的经历之中,可以说微不足道之至。 普索利吐了吐舌头,不敢说甚么,其余几个人都各自告别离去。我伸了一个懒腰,站起身来,盘算著雪要是不停,明天也照样可以离去,反正是卖普索利交情来的,良友相叙几天,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。 就在此时,牛顿忽然趋前到我的身边,压低了声音︰“卫君,我有一事相求,请你和普索利爵士到我书房可好?” 我向普索利望去,只见他也大有请求之色。这时,还在一旁的那高个子,脸色难看之至,因为牛顿的邀请,并未包括他在内。 他尴尴尬尬地乾咳了几声,反倒是我不好意思,向牛顿道︰“这位先生  ” 牛顿道︰“我们要商量的事,和他无关。” 主人这样说,我也自然不好再说甚么了。在牛顿的带领下,通过了好几道门,才进入牛顿的书房,那就是不久之前,牛顿和方琴会面之处了。 一路经过的时候,普索利并无所觉,但是我却已经看出,每一道门都有极严密的保安装置。在通过这些门的时候,牛顿每次都用手在门上按一下,才把门打开,可知那些门都要凭他的掌印,才能打开。也就是说,除了他本人之外,别无他法可以正常开们,由此可知保安之严密。 进入了书房之后,书房约有两平方公尺,很是宽敞,四面全是书架,表面看来,并无异样,但是我敢说,其中一定机关重重。 而且,除了进出的门之外,一扇窗子也没有。四面墙中,可能有暗道,但墙壁必然坚固无比,不是随便就可凿得穿的。 他长年匿居在这样坚固稳当之处,自然是为了防备阿佳来报仇,这一点,和他一直坚称自己无辜,似乎不是很吻合。 我装著不经意地问︰“这里的墙有多厚?” 牛顿道︰“一公尺  ” 他才说了厚度,就停了下来,苦笑︰“卫君,瞒不过你的法眼。” 我直截地问︰“你不是无辜的吗,何以是这样防备?” 牛顿叹道︰“我实在害怕,你们没有经历过……没见到阿佳临死时的那种恨意,她把这股恨意带到了今生,甚至还是婴儿时,就已经如此强烈地表达出来。她要找我报仇,一定是有备而来,一见了我……必然会发动猛烈之至的攻击……我虽然躲在这样稳固的地方,可是没有一夜睡得安稳,睡著了,也必被恶梦惊醒。” 我不知是同情他好,还是鄙视他好︰“人家说:为人不作亏心事  ” 牛顿叫道︰“可是阿佳认定了是我杀死她的!” 我叹了一声,无意和他在这个问题上,再纠缠下去,就道︰“你有甚么事和我商量?” 牛顿望了望普索利,又望了望我,支支吾吾,令我大是不耐。 我喝道︰“有话直说!” 牛顿忙道︰“是!是!好……请郭大侦探找人的事,要拜托你了。” 我怒道︰“这我不是早已答应了么?” 牛顿道︰“是!是!” 普索利也不耐烦了︰“你有话就快点说,卫君最恨人说话吞吐!” 尽管普索利这样说了,牛顿还是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︰“卫先生,我想……我想……你引她出来的办法……是很好……” 我道︰“你不知该如何进行?你可以利用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媒介,拟定一则启事,只要阿佳一看到,就知道是你在找她,那就行了。” 牛顿道︰“这我知道。” 我没好气地望著他︰“那你还有甚么求我?” 牛顿像是下定了决心,一挥拳︰“我想……阿佳先去找你。” 我先是呆了一呆,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 这家伙还是害怕,不敢一下子面对充满了报仇意念的阿佳,所以要我去做挡箭牌。 他的这种想法,当然绝不高尚,可是我转念一想,对我也没有损失  阿佳要找的是他,冤有头,债有主,阿佳再凶,心中的仇恨再毒,也不会对我下手,就算会,我也自信可以应付。 我道︰“你的意思,先让阿佳来找我?” 牛顿连连点头,我道︰“可以,你可把我的联络电话公开出来。” 牛顿也没想到我会一口答应,霎时之间,那幅感激涕零的样子,难以描绘。 当宿无话,第二天,我和普索利先离开,在途中,普索利问我︰“你为甚么答应牛顿的要求?” 我把我当时所想的说了,又补充︰“能够第一时间和一个再世人会晤,这总不是一件坏事。” 普索利拍了拍我的肩头,表示他对老朋友的关怀︰“你要小心,如今的阿佳是一个三十岁的青年,这个青年,受著仇恨的折磨和煎熬,怀著前世惨死的怨毒,我相信他的心理状态,一定大大异于常人,十分可怕,你要小心这一点。” 我点头︰“我会的。甚么样的人我都见过了,请不必为我担心。” 和普索利分手之后,回家,我便把小郭找了来,恰好温宝裕也在,再加上白素、红绫,我把此行的一切,向他们说了一遍。 各人的注意力,都集中在“谁是凶手”这一点上。小郭咬著烟斗(以表示他大侦探的派头)摇头摆脑地道︰“太奇怪了,必然有凶手,但却又没有凶手。” 温宝裕道︰“我看就是那个牛顿!” 大家讨论了一阵子,自然没有结果,一致的结论是︰先把阿佳找出来再说。 小郭一拍心口︰“包在我身上!” 可以寻找阿佳的线索,少之又少,只知道他在三十年前,出生于当时西德南部一个小镇的圣十字医院,他的父亲姓森,连名字也没有,他的母亲叫玫玲,原本姓甚么也不知道。 不过,对擅于找人的郭大侦探来说,或许这些资料已足够了。 郭大侦探甚至取笑我︰“你要牛顿在全世界的传播媒介上刊登寻人启事,其实大可不必,在德国长大的人,一定懂德文,只要用德文就可以了。” 我瞪了他一眼︰“我没叫牛顿用西藏文  在全世界的传媒上用德文刊登启事,行不行?” 不到三天,就在当地的传播媒介上,有了德文的寻人启事,可是,出乎意料之外,启事竟然有两份。 一份显然是牛顿的所为,因为那上头有著我的一个联络电话。 另一份我看了一遍,也明白是甚么人的所为了,是约克,阿佳生前的恋人。 两份启事的内容分别如下。 牛顿的︰“阿佳,三十年前的事,你一直误会了我,我是无辜的,我极爱你,在收到了护士长的信之后,一直生活在不安之中,现极盼你和我联络,电话是  阿佳,我一定会向你说明一切,你的冤枉,也是我的冤枉。打电话时,请说出当年你记得很熟的密码。” 另一个是约克的︰“小阿佳,我亲爱的,自从你三十年前失去了音讯后,我伤心欲绝,如今方知你的悲惨遭遇。无论如何,让我知道你的下落,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达成你的愿望,让该得报应者得到应有之报应,不会让奸人永远得志,爱你的约克。又,别的人或许也在找你,但我们曾有山盟海誓,一定请先和我联络。” 约克也留下了电话,甚至地址,地址是位于德国慕尼黑的一家“灵学研究所”。 几乎在我看到两则启事的同时,我接到了牛顿气急败坏的电话,他在电话中嘶叫︰“你看到了吗?约克,那个约克,他竟然……竟然……” 由于他实在太激动了,竟至于说不下去。 我道︰“你别激动,他没有道明当年阿佳惨死的情景和转世为人的事实,已经证明他是一个很有道德的人,你不能再要求甚么了。” 牛顿喘著气︰“可是他认定了我是凶手,要是阿佳先去找他,两个人合谋对付我,那怎么办?” 我道︰“阿佳先去找谁,这事只好由她决定,要是她去找了约克,我相信,以约克的为人,必然会把你的说法转告阿佳。” 牛顿急道︰“那不成,他们……他们……”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︰“十划还未有一撇,只要阿佳肯出现,甚么人找到她出来,都是好事。” 牛顿又发出了一连串的呻吟声,我不去理会他︰“你在启事中要阿佳说出密码,你还未曾告诉我密码是甚么,叫我如何核对来电。” 牛顿苦笑︰“我这就说。” 他把那极其复杂的密码,告诉了我。我想,当年一心以为自己已拥有了大量财富的阿佳,忽然在电话中遭到了否定,美梦幻灭,对她的打击,自然极大。 这个十九岁的少女,空有一副美貌,其实为人并不足取。首先,她贪婪,在巨额的财富而前,出卖了自己。虽然说这种情形,在现代社会中,无可厚非,但也绝不能视之为人格高尚。 其次,她很愚蠢,她死得如此之惨,人头落地,可是连自己是怎样死的都不知道(我很相信牛顿是清白的,因为事情太离奇,伪造者不可能想出如此不合情理的捏造情节来,捏造情节者,都会把事情说得合情合理,极少破绽)。 而且,她又固执地把前世的经历,带到今生来  每一个人都有前世,若是人人都要算前世的账的话,这世上的混乱,至少增加一百倍以上。 所以,我对于今生的阿佳,虽然还不知道人在何方,何时可以见到,但已心有成见,没甚么好感。 牛顿还在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些甚么,我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头︰“一有消息,我立刻和你联络。” 牛顿长叹了一声,我道︰“你身边的灵学家,不同凡响,你可以多点向他讨教,一定会有好处。” 牛顿再叹了一声,这才没有了话说。 白素指著启事︰“看来这两个男人对这个阿佳,都还大有情意。” 我想起我想到过的问题,正好听听白素的意见,我道︰“可是今生,那是一个男青年。” 白素斜睨我︰“你没有设想过,同性恋的由来,就有可能是这种情形?”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,白素对我,实在太了解了,她竟可以知道我必然从这件事上,联想到了这个问题。她自然也知道我为甚么要笑,她道︰“这个课题,还可以进一步发挥,现在都在说‘遗传因子’,我认为遗传可以分两种,一种是上代的遗传,一种是前世的遗传。” 我鼓掌称好;“一有机会,必然联络这方面的专家,好好研究。” 白素道︰“这个阿佳,就是极好的研究对象,我敢说,她前世的记忆不灭,必然大大影响她今生的生活。” 我道︰“就算前世的记忆不在,也能影响一个人今生的生活。很多‘天才’,我看全是潜意识之中,前世的记忆在起作用,尤其在艺术方面的才能,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天才,都可以循这方面去找才能的由来。” 白素同意了我的话,又道︰“我们不妨来推断一下,如今那男青年会是甚么样的。” 我笑了起来︰“十九岁大姑娘的记忆一直存在,这男青年自然娘娘腔之极,人们常讥笑娘娘腔的男人‘前世是女人’,看来不是随口说,而是真有此事的。” 白素半侧著头,想了好一会,才道︰“这个有前世全部记忆的人,很是特别,一般来说,已确定是转世的人,例如喇嘛教的活佛,也不能有如此强烈的,在婴儿时期就有的记忆。” 我点头︰“确然是,转世的活佛,在孩提时期,如同鸿蒙未辟,要等到被确认之后,这才把前世的记忆慢慢恢复。” 白素道︰“所以这个例子奇特之极,要是掌握了记忆不灭的规律,那么,人的生命形式,就会起天翻地覆的变化了。” 我叫了起来︰“那岂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生命?” 白素点了点头,我忽然又大摇其头;“不妙,大大地不妙,这样的永恒生命形式,不是很妙。试想想,叫我带著今生的记忆,再世为人,一开始还要经过好几年的婴儿时期,那怎受得了。” 白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,的确,人的生命形式,一定要经过婴儿时期,在这个时期中,人不能控制身体,身体要在脱离婴儿时期后,才能随心运作。在婴儿时期就有成人的记忆,那是一种难以想像的景况。 我叹了一声︰“或许,到时人的身体结构,也会起变化。” 白素道︰“或许,根本没有‘到时’,像阿佳那样的情形,是极度的例外。” 我喃喃地道︰“或许……” 讨论自然没有甚么结果,后来,我真的把人类的同性恋倾向和前世经历的关系,向一些专门研究人类异常性倾向的专家提了出来。自然,有人听了哈哈大笑,斥为荒谬,有人觉得有点道理  任何领域中的人,都分成有想像力和没有想像力两种,何者可以在本行上有突破性的成果,自然再也明白不过。 自那次讨论之后,传播媒介上的启事,连续登了一个月  约克的只持续了十天,想来是由于经济问题,牛顿有钱,可以继续花下去。 小郭的行动早已展开,且包括了监视约克在内,为的是如果阿佳找约克,他也可以知道。 一个月过去,我这里音讯全无,约克也望穿秋水,不见伊人,牛顿焦急地和我通了二三十次话,最令我意外的是,郭大侦探方面,竟然也一点著落都没有。 当他来见我的时候,神情颇是沮丧,一言不发,我也不问他经过  他必然是尽了力而没有结果,又何必多问。我只是道︰“以情理而论,一个人若是记得前世的一切,他一定会到前世生活过的所在去凭吊一番,阿佳的家乡附近,可有甚么神秘青年出没过?有没有甚么人去找过阿佳的父母?” 小郭叹了一声︰“我早已想到了这一点,作了详细的调查,然而并无其事。” 我道︰“在这种小地方的医院中待产的,一定不会是从老远路赶来的,必定是附近的居民,我看,以医院为中心,六十到一百公里为半径,作为调查的范围,也已经足够了。” 小郭苦笑︰“我调查的范围,半径是两百公里。” 他略顿了一顿︰“在这范围内,有七百三十九家姓森的,又不是三百年前的事,只是三十年前的事而已,可是逐家调查,并不有一家在三十年前有男婴诞生,所以这个假定不成立了。” 我同意小郭的看法︰“那就是外地来的了,这就困难多了。而且,根据当时婴儿的父亲一直没有出现的情形看来,婴儿的父母之间,可能出了问题,那么,产妇就有再婚的可能,‘森’这个姓,也没有意义了。” 小郭道︰“对,但是‘玫玲’这个名字,虽然普通,加上曾经姓森,总是一个大线索,于是,我在欧洲大部分的传媒上,刊登启事,寻找‘三十年前曾在圣十字医院诞下男婴的玫玲·森女士’,我讹称有一笔遗产,属于该名男婴的,若是玫玲女士已不在人间,那么请当年的婴儿出面来见我。” 我皱著眉,不出声。 小郭立时道︰“这个办法不好?” 我叹了一声︰“如果只是玫玲女士看到了启事,那就很好。若是阿佳同时见到,配合约克和牛顿的启事,阿佳会立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。” 小郭道︰“是,我也料到这一点,所以我还加了一点花样。” 我微笑,等他把“花样”说出来,小郭道︰“我还说明,若是任何知道玫玲·森女士下落者,通风报信属实,就可以得到一笔奖金  用金钱来使人做事,总是最有效的。” 我道︰“不错,有多少人来通风报信?” 小郭伸出了手指︰“三个。”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可恶,原来他并不是一无所获的,他并不是一上来就告诉我,而要一点一点的挤出来。小郭看出了我的不快,他道︰“是要这样向你报告,听起来才有趣一些。” 我道︰“别再玩花样了,直说吧!” 小郭吸了一口气︰“三个都是中年妇女,三人之中,有两个相识,她们都声称是玫玲·森的朋友,都知道玫玲·森确然在三十年前生下一名男婴,其中有一个,还曾见过那名男婴,这三个都来自柏林。” 他顿了一顿︰“由此可以推断,玫玲女士是住在柏林的,要在大都市中找一个人,最困难了,因为都市人人情冷漠,谁也不知谁的来龙去脉。” 七、王子 我道︰“这也是好处,人可以在大都市之中,彻底的隐没。” 小郭用力一挥手︰“这三个人都说玫玲为人孤僻之至,绝不爱说话,她们虽然是她的朋友,可是对她的一切,全无所知,也从来没有听她说过孩子的父亲。但见过男婴的那个女人说,孩子的父亲,可能是亚洲人。” 我首先想到的,是那女人见过婴儿的父亲。但立即又想到,在婴儿的身上,也可以看出人种的特徵来。小郭当然已请那女人说出了婴儿的样子,有了人像专家的描绘画了<奇 书 网>,所以我直截地道︰“拿出来看看,亚洲人也有几等人样,尼泊尔人和阿拉伯人就大不相同。” 小郭笑了一下︰“果然瞒不过你。”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以报他说话藏头露尾之仇。他取出了一个文件夹来,打开,是几张描绘图,绘的是一个大约几个月大的婴儿。 我一看之下,就呆了一呆,脱口先问︰“那位玫玲女士是何等样像的人?” 小郭道︰“金发碧眼,标准的白种美人。” 小郭自然也有了玫玲女士的画像,我先不急著要来看,只是仔细端详著那婴儿的画像。 我之所以一看就吃惊,是因为画中的婴儿,那亚洲人的特徵,太突出鲜明了,而且,一看就可以确定他是哪一部分的亚洲人。 小郭望著我,我吸了一口气:“这婴儿要是长大了,只怕十分之中,没有一分像欧洲人,父系的遗传,竟然如此之强。” 小郭道︰“是,这种情形,很是罕见,我问过人了,不是没有,但极少见。你看,这婴儿是哪里人?肯定是东南亚洲?” 我道︰“范围还可以缩窄一些,我看是印支半岛,你看他有宽额厚唇。” 小郭道︰“还有肤色,那女人特别强调说,婴儿的肤色和中国人日本人不同,是一种接近泥土的色调,她当时就曾惊呼,连礼貌也顾不得了,脱口就问︰‘这孩子的父亲是甚么?’” 我心中一动,忙道︰“玫玲女士如何回答?” 因为母亲都钟爱自己的子女,那女人的这一问,明显有侮辱的意味,那么,作为母亲的,一定会为孩子辩护,那就有可能在她的话中,得到一些有关婴儿父亲的线索。 小郭摊了摊手︰“那女人说,玫玲显然由于她的不礼貌而生气了,她大声的回答说︰‘孩子的父亲是皇帝!’那女人自知踫了钉子,也就不敢再说下去了。” 我听了之后,皱著眉不出声。 小郭扬眉︰“怎么啦,你不会真的以为那婴儿的父亲是皇帝吧?” 我无目的地挥著手,思绪很乱,盯著婴儿的画像看,我又道︰“玫玲女士的画像呢?” 小郭有点不好意思,因为他一直在“藏奸”,但这时,他总算看出我一定想到了甚么,所以极快地又取出了几幅画像来。 我一看,画中人长发披肩,美艳无比,是一个标准的西方美人。 小郭补充道︰“那三个女人都说,玫玲女士的真人比这画像美多了,她们都说画家画不出一个真正的美女来。” 我看了一会,道︰“小郭,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 小郭说︰“你是说,一个这样的美女,和一个亚洲人生了孩子?” 我点头︰“事情和种族歧视无关。事实是,如此出色的一个美女,在西方自由社会之中,前途可以说是璀灿无比。亚洲人在欧洲的表现并不出色,中南半岛上的人,大都身材矮小,其貌不扬,何以能有这样的一个美女对他垂青?” 小郭沉吟了一下︰“我也想过了,但男女之间的情爱,很难用常理来测度。” 我摇头︰“不,就算是一对外形看来极不相称的男女,只要他们走在一起,就必然有内在的理由,只不过不为外人所知而已。” 小郭想了一想︰“这玫玲女士,看来也不象是荡妇淫娃啊!” 我笑了起来︰“你想到哪里去了,我是说,那男的必然有甚么可以吸引美女之处。” 小郭扬眉︰“他是巨富。” 我道︰“这是可能之一。” 小郭骇然︰“总不成他真是皇帝!” 我一点也不感意外︰“这是可能之二。” 讨论到这里,我和小郭都静了下来。我们的第一个感觉是︰这怎么可能呢? 但是稍冷静下来之后,就会觉得︰这怎么不可能呢? 虽然“皇帝”这玩意儿,好像总和古代、历史等名词联在一起,但是事实上,皇帝在世界上并未绝迹,欧洲有,亚洲更多。 在亚洲的许多小国(甚至大国如日本)中,皇帝还是名正言顺的一种尊位,虽然在历史的漩涡之中打转,奇Qīsūu.сom书但还未完全被历史淹没。 那么,亚洲某小国的皇帝,跟一位欧洲美女发生了一段情,也不是绝无可能之事。 如果说,外形年龄绝不相称的巨富,就可以凭金钱的力量,使美女婉转投怀的话,那么,皇帝对美女的诱惑,不是更深一层吗? 一时之间,我和小郭想到的都一样,过了好一会,小郭才开口︰“天!真不可思议!” 我道︰“不是太不可思议,中南半岛上的国家,长期受欧洲强国的殖民统治,皇室贵族的子弟,大都在欧洲留学,遇上欧洲美女,也不稀奇。” 小郭摇著手︰“我不是说没有这个可能,而是那地区的几个国家,早已没有皇帝了啊!” 我纠正他︰“不是没有皇帝,而是绝少‘在位的皇帝’了。并不是完全没有,泰国皇帝不是还在位吗?” 小郭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︰“会是泰皇?” 我道︰“不知道。更可能的是已经不在位的皇帝,虽不在位了,但皇帝仍然是皇帝。” 小郭一击桌︰“我再也没有想到这一点,我要循这个方向去查!” 我道︰“那三个女人有没有说甚么时候不见了玫玲女士踪影的?” 小郭道︰“有,她们说,大约是在孩子一岁左右时,她就突然消失了。” 我问小郭︰“你看她到甚么地方去的可能性最大?” 小郭先是张大了口,接著,大大地吸了一口气︰“她,她带著孩子……去找父亲了。” 我点头,表示同意他的看法,小郭喃喃自语︰“锡金的国王,倒是娶了一个西方美女为后,但那是美国人,实在没有听说过别的亚洲皇帝……那……姓‘森’自然也不是真姓了。” 我点头︰“当然,但我相信,也不是凭空捏造,一定是真正姓或姓的一部分。” 小郭站了起来,来回走著,口中仍然念念有词。这次,他念的是几个人的名字,那些人全是几个国家的贵族。 接著,他又道︰“只听说过甚么王子、甚么亲王,没有听说有甚么国王和皇帝。” 我笑道︰“你也真傻,要是没有国王或皇帝,哪来的王子和亲王?” 小郭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︰“真是……没有听说,只是因为他们早已死了,或是神秘失踪,或是引退了,可他们确曾存在过。” 我道︰“正是,那个婴孩的父亲如果是皇帝,那么,婴孩的身分,就是王子。” 小郭大有不屑之色︰“王子这个身分有甚么用?” 我也有同感  印支半岛,是近几十年来局势最为混乱之处,乱到了美国派大军介入南北越战争的地步,几乎类同世界大战,规模比韩战还大,而且,遗祸无穷。至今,这地方还和战祸、死亡、落后、贫穷等等一发可怕的现象,紧紧接合在一起。 在那种情势之下,虽然也有几个甚么亲王天子之类,在摇晃充撑著场面,但是实际上,谁拥有军队,谁就有强权,王子云云,值不了甚么钱。 不但这个婴儿的王子身分没有甚么用,就算婴儿的父亲有更高的身分,在那种乱世之中,若不能掌握强权,其处境也只有比平常人更坏。 想到了“乱世”,我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幅又一幅发生在人类历史之中最悲惨的画面,所有的画面,都以大量的死亡作为基调︰逃亡、大屠杀、战争、疾病。在那一带,有著人类历史上最凶残、最卑鄙无耻、最肆无忌惮的杀戮,惨死的人数以百万计,没有一个家庭能保持完整,那一切,全是由少数的一些“人”,打著堂皇动听的旗号做出来的。 在这样的混乱之中,一个王子会有甚么样的遭遇呢? 我约莫算了一算,假设婴儿是在一岁左右的时候,玫玲女士带著他去找父亲,到了印支半岛,那么,这婴儿成长的三十年,恰好就是那三十年连续不断的大动乱,他就在那种乱世中成长。 自然,在那种乱世之中,千千万万的婴儿,根本没有成长的机会,就夭折了。如果那婴儿也早已死了,那又是甚么样的情景?冤死的阿佳会不会又投胎转世,是不是还记得那一次人头落地的冤死? 一时之间,各种各样的想法,纷至沓来,思维混乱之极,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。 小郭看我在发呆,他也在发呆,过了好一会,他才道︰“太乱了,无法想。” 我也有同感,“嗯”了一声。小郭又道︰“甚么玫玲女士,甚么有王子身分的婴儿,可能早已在极度的紊乱之中,化为尘土了。” 我道︰“当然有这可能,但是,你不是准备放弃寻找了吧?” 小郭一挺胸︰“当然不放弃,不论怎样,都要找出一个结果来。” 他说这话的时候,豪气干云,可是说了之后,又难免吸气,叹了一声︰“在那个地方找人,真是大难了。一个国家,本来有四百万人口,有记录的死亡,约一百万人,可是只剩下了两百万,在不明状况下不见了的人,也有一百万,这是人类历史上不可忍受的耻辱。” 我看著他,他越来越是愤慨︰“至今为止,还有数以千计曾介入战争的美国军人,被列入“失踪”的名单,那里是地狱,是不属于地球的另类空间,在那里,某些屠夫的行为,也绝不是正常的人类行为!” 我等他发作完了,才道︰“伟论完了?这种空话,说来何用?” 小郭坦率地道︰“我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著手才好,所以只好说空话。” 我道︰“真要进行,只要找到一个人,就可以事半而功倍。” 小郭用怀疑的眼光望著我,我道︰“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人,他和原振侠医生有过交往,他  ” 小郭听到这里,已直跳了起来,叫︰“青龙,这个人是青龙!” 我点了点头。 关于青龙这个人,在原振侠医生的故事中,出现过几次,他是一个传奇人物,身分复杂,行踪飘忽,能够在那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人,谁的身上都有车载斗量的传奇故事。 青龙这个传奇人物,对中南半岛那一带的情形,太熟悉了。 小郭高兴完了之后,又苦笑︰“到哪里找他去?” 我道︰“听说他在深山隐居,他和各方面的人物,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,略用手段,应该并不难找。找到了他,许多问题都可以有答案,至少可以知道,那婴儿的父亲是何等样的人。” 小郭有疑惑︰“怎么会?” 我道︰“青龙这个人,身分很神秘,原振侠和他是生死之交,但也不甚了解,我还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,听人说起他有皇族血统,由于看不起皇族中人勾心斗角地争权,所以才身入江湖,但是他始终和高层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。那婴儿的父亲,只要是印支三国中的皇族,青龙就必然会知道来龙去脉。” 小郭得了我的提醒,大喜过望︰“我这就设法找他。” 我很是郑重地叮嘱他︰“这个人脾气极怪  ” 我才说了一句,小郭就道︰“你自己的脾气也够怪了。” 我见他大有不以为然的态度,就正色道︰“你可千万别儿戏,这人的脾气怪,行事异于常理,而且,他长期生活在那种环境之中,对生命的看法,也就异常,杀戮生命对他来说,不算是甚么。他比我可难服侍多了,你不要弄不好,为了不相干的事,把小命送了出去。” 小郭见我说得如此严重,也就正色道︰“我有数的了,找不找到他,还成疑问呢!” 我倒是实话实说︰“你郭大侦探出马要找的人,只怕还不至于找不到吧!” 小郭居然当仁不让,笑著道︰“说得也是。” 我再提醒他︰“他和各国的情报机构,都有一定的联络,你可以从这方面著手。” 小郭答应了一声,忽然笑了起来︰“本来是想解决阿佳被杀案的,却变成了寻人游戏。” 我道︰“两件事大有关连  对了,你对阿佳的离奇被杀,有甚么看法?” 小郭伸手搔头︰“确是离奇之至,真是难以想像,不可思议。但有一点,我的看法和你一样,那个牛顿没有杀人。” 我“嗯”了一声,小郭道︰“他完全没有杀人的理由。阿佳先以为牛顿骗她,这才进而以为自己是死在牛顿之手,可是事实上,牛顿绝没有骗阿佳。” 我点头,小郭的分析很有理。小郭又道︰“这位阿佳,只怕也是美得不可方物,不然,约克、牛顿两个男人,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。” 我笑︰“哪有那么多美女,只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已。” 小郭讶道︰“你没有见过她的相片?那个牛顿没有拿她的相片给你们看?” 小郭这样问了,我也觉得牛顿很怪,他并没有给阿佳的相片我们看。虽然好像没有必要,但阿佳是如此有关键性的一个人物,多叫我们认识她一些,也属应该。 我一面想,一面向小郭作了一个“等一等”的手势,已拿起电话来。 电话一接通,牛顿一听到我的声音,就颤声问︰“有消息了?” 我道︰“还没有,正在进展中,有两件事必须弄个明白。” 牛顿喘了几口气,我道︰“第一件事,方琴女士没向你说起那婴儿是甚么模样的吗?” 牛顿一时之间,没有回答,像是这个问题太突兀了。过了一会,他才道︰“没有  婴儿会有甚么样子?即使是一个会说话的婴儿,仍然是婴儿。” 我沉声道︰“你立刻去问方琴,叫她详细回忆那婴儿的模样。还有第二件事,你只形容了一下阿佳的美丽,有她的相片没有?” 牛顿的声音又发颤︰“有……但不多……” 我道︰“挑最清楚的寄几张来,两件事,我都要最快收到资料。”wωw奇Qìsuu書còm网 牛顿答应了一声,小郭道︰“方琴是故意不说,还是没有留意?” 我摇头︰“两者都要可能,更有可能的是婴儿不让方琴说  他要报仇,自然不想牛顿知道他外形上的特徵,一旦知道,就容易防范了。” 小郭现出怪异的神情  一个婴儿竟也可以如此工于心计,实在叫人骇然。 我补充︰“那只是我的假设。” 我的假设,在两天之后,就得到了证实,牛顿打电话来,声音怪异莫名︰“方琴说了那婴儿的模样,起先她不肯说,我威胁要取消对她的资助,她才说了。她说,那是婴儿告诫她,叫她千万不能说的……” 我已不耐烦,喝道︰“那婴儿究竟是甚么模样?” 牛顿道︰“扁鼻,厚唇,小眼,深肤色,是一个有东南亚一带土人特徵的亚洲人。”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这就证明在那三个女人,小郭找到的三个女人中,曾见过婴儿的那个所给的资料是可靠的。 牛顿又道︰“真想不到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妇人,会产下这样的一个婴儿  事情真算是有进展,至少,现在我知道她是甚么样的了。” 我冷冷地道︰“人长大了,容貌是会变的。” 牛顿道︰“容貌会变,但是人种的特徵不会变。” 我道︰“好了,阿佳的照片  ” 牛顿道︰“我已用最快的方法寄出,你应该很快就可以收到。” 我总觉得牛顿这个人很是可厌,若不是这件事真是如此地稀奇古怪,我一句话也不愿和他说,所以我道︰“再联络吧!” 牛顿却还不识趣︰“一个亚洲人,怎么能使一个美女替她生孩子呢?” 他的话中,有著明显的歧视在,我不客气地道︰“像你这样瘦小乾枯,其貌不扬的人,也有阿佳这种没脑的美女投怀,或许那亚洲人比你更有钱,甚至可能是一个国王,有甚么好奇怪的。” 牛顿被我抢白了一顿,一声也不出,我可以想像到他脸色发青的样子。我大声喝︰“还有问题吗?” 牛顿怔道︰“没有了!没有了!” 我放下了电话,想起自己的假设正确,也很得意,婴儿懂得如此嘱咐方琴,自然是吃了亏,长了智。由此可见,人的智慧,可以是前世今生累积起来的。 第二天,我就收到了牛顿寄来的邮件,在拆封的时候,我心中突然感到很紧张,至于为甚么紧张,我也说不上来。 我只是隐约感到,在玫玲女士和阿佳之间,应有著某种程度上的联系。 自然,我所指的“某种程度上的联系”,不是指阿佳今生成了玫玲的儿子  这种关系是表面的,人人可以看得到。 奇—我隐约觉得的联系是内在的,隐秘的,而且我觉得,那一定是一个关键性的所在。 书—我拆开了邮件,牛顿把照片包得很好,那表示他很重视这些照片,他把照片夹在两张硬纸之间,一掀开了硬纸,照片一映入眼帘,我就一震,立即拿起了电话来,和小郭联络。 网—因为一看到了阿佳的照片,我就知道我隐约的模糊的感觉,已渐渐变成实在,可以摸得著抓得住了。 但是小郭却不在,留言说是出远差去了。我心想。难道小郭不向我道别,就出发去找青龙了?如果事情真是如此,那么一定是有突发事件,以致他连向我道别的时间都没有。 八、妓女 虽然很难想像如何会有这等情形,但联络不上小郭,我只好放下电话,就继续仔细看阿佳的照片,一面看,一面不住吸著气  那是心中惊讶的自然反应。 在照片之中的阿佳,明眸皓齿,明艳无比,有一张是牛顿和她的合照,相形之下,更显得牛顿的猥琐。虽然说金钱的魔力大,但是这样明媚的一个少女,也会出卖自己,真叫人难以想像。 令我感到震惊的,当然不是阿佳的艳丽,而是不论从面部的轮廓,还是从五官来看,阿佳和玫玲女士,面貌相同之处,竟有八九成以上  那还是我对人的面貌差别有专门本领,才能看出她们之间的些微不同之处,若是由大意一点的人来看,阿佳和玫玲活脱脱就是一个人。 我向牛顿要阿佳的相片,本来就是期望有所发现,但是却也未曾料到有这样的发现。 一时之间,我的思绪紊乱之至,又找不到小郭商量,正在此时,白素走了进来。 白素一眼看到了阿佳的照片,“咦”地一声,脱口便道︰“小郭真本事,找到玫玲女士的照片了。” 我道︰“你仔细看看。” 我一面说,一面把玫玲的画像取了出来,和照片并列在一起。 白素一扬眉︰“不同……那是两个人,还是由于画像不够逼真?” 我道︰“是两个人,照片上的是阿佳。” 白素“啊”地一声,刹那之间,她疑云满面,显然也因之联想到了许多问题。 她先问我︰“你先想到了甚么?” 我道︰“双胞胎。” 说了之后,我又和她一起摇头,因为这一说法不成立,玫玲的年龄,应该比阿佳大两三岁。 我又道︰“姐妹。” 白素道︰“那得问问约克  其实,是甚么关系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们两人十分相似。” 我吸了一口气︰“两个相似的人之间,会有著甚么联系呢?还有,阿佳投胎成为玫玲的儿子,是不是由于阿佳和玫玲的相似?” 白素苦笑︰“只怕灵魂投胎,并没有选择权。”(奇*书*网.整*理*提*供) 我道︰“好,投胎是偶然的,那么,两者相似,其间就一定有必然的关系。” 白素举起手来:“她们都是德国人。” 我想了一想,是,她们都是德国人,但德国人有几千万,这种必然的关系,在整件事之中,又起著甚么作用呢? 白素也看出了我的疑惑,她道︰“我们对于这两个人所知太少了,若是对她们的事知多一点的话,一定可以找出更多相同之处来。” 我道︰“现在至少已找到了两点︰一,她们的容貌惊人的相似;二,她们都是德国人  ” 说到这里,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︰“我们为甚么要致力发现她们之间的相同之处?” 白素摇头︰“我也说不上来,阿佳转世投胎成了玫玲的儿子,是不是因为她们有很多相同之处,才起了奇妙的互相吸引作用?” 我道︰“不,转世投胎的灵魂,不见得有选择能力。” 白素迟疑了一下︰“我的意思不是选择,而是一种自然的吸引,例如水向低流那样,灵魂会自然归向和自己生前相同的人。” 我道︰“这个设想,倒可以接受。奇怪的是,我总感到玫玲和阿佳有越多相同之处,就越是整件事的关键所在  可是那只是感觉,我捕捉不到实在。” 白素道︰“了解玫玲比较难,还是让小郭去努力。我们可以先从牛顿那里,多得一些阿佳的资料,她是一家农学院的学生,可以找小郭去作深入调查。” 我叹了一声︰“小郭留言说有远行,若是他去找青龙,只怕一时回不来。” 白素悠然︰“那就由我来进行。” 我向她打了一躬︰“若有娘子亲自出马,何愁大事不成。” 白素笑︰“我也不会到德国去,只是请那里的朋友帮忙。” 我道︰“我再去问牛顿。” 和牛顿通电话的结果,叫人有点啼笑皆非,原来牛顿所知的,并不比我多,他对阿佳的来龙去脉,可以说是一无所知,但他的话,却也有理。他说,谁会做那么杀风景的事,去追查一个美女的背景,活色生香的人在你面前,还去理会那些资料干甚么? 我道︰“你曾说她是一家农学院的学生,是哪家农学院?” 牛顿道︰“好像是在科隆。” 白素在一旁道︰“农学院是冷门学校,不难找。” 我道︰“你难道没有在阿佳死后,探索她的过去,以追寻她的死因?” 牛顿一时之间,没有立刻回答,我又补充了一句︰“如果不是你杀人,你一定致力于寻找真凶,那么,也就一定会从调查她的背景著手。” 牛顿的声音,听来很苦涩︰“是,我调查过。” 我没有责问他为甚么上次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,他不提到这一点,我只是直接地问︰“结果如何  说详细一点!” 牛顿又停了半晌,才道︰“有必要么?” 我怒道︰“当然有必要,你以为我那么有空,没有必要,我和你通话干甚么!” 牛顿又呆了片刻,在这当口,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,心中大是疑惑。牛顿如此吞吞吐吐,显然是有难言之隐,这却又是为何? 正当我要催他说时,他已叹了一声︰“调查的结果,不是很愉快。” 他的声音之中,充满了哀伤,这使我对他的不满程度减少了若干。 我只是道︰“请你照实说,因为可能极重要。” 牛顿再叹了一声︰“她……虽然只有十九岁,可是生活……很……放浪,约克只不过是她在乡下时就认识的男友。她……很滥交,甚至在柏林和汉堡都……做过……妓女……她……她……” 牛顿把阿佳的过去,说来显得很困难。他说的话,也很令我感到意外。 我自然可以了解牛顿的心情  自他邂逅阿佳起,阿佳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女神,他绝未想到过阿佳会是这样的一个俏佳人,所以,这一切是阿佳离奇死亡之后,他经过了调查才知道的。 可想而知,这对他的打击,是何等巨大,他心目中美的化身,爱的对象,却原来是一个在风尘中打滚的妓女。这个打击,代表了他幻想的毁灭,一切美好的想像,突然之间,都变得丑恶无比。 另一方面的打击,是他在金钱上的损失  本来只要化三五百马克就可以达到目的,可是他却付出了万倍以上,那种被欺骗的打击,对一个本来就有自卑感的人来说,也就格外沉重。 难怪他不愿意说出来了。 我立即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,我立即问他︰“这一切,是惨事发生后你做了调查才知道的?” 牛顿道︰“是。” 他停了片刻,又反问;“你为甚么这样问?” 不等我回答,他又道︰“你是不是以为我先作了调查,恨她骗了我,所以才杀了她?” 这正是我所想的,所以我道︰“正是此意。” 牛顿笑了起来,他的笑声之中,却充满了悲哀,他道︰“你错了,如果不是惨事发生,她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女神,我绝不会去调查她以前的生活。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,当然可以看得出我对她的一往情深,她也不会向我透露她的过去,以免惹起我们的伤心,我们会一直沉浸在快乐幸福之中。” 我再钉了一句︰“若是你偶然知道了呢?” 牛顿的声音变得很疲倦︰“我说过不会,那就是不会。事实上,在知道了这些事实之后,我懊丧得要死。” 我听出他不愿意多说,但突然之间,有了意外的发现,我自然不会放过,我道︰“懊丧还懊丧,你还是作了深入的调查,是不是?” 牛顿又不出声,我道︰“一个女孩子会去做妓女,总有成千上万的理由,但既然做了妓女,就必然处身于一个复杂无比的环境之中  这个环境之复杂,超乎正常人的想像之外,在这个环境之中,甚么事都会发生。阿佳的死,大有可能和她的这一段经历有极大的关连,你必须告诉我。” 本来,知道了这段事实,我自己也可以进行调查,但是,毕竟时间过去了三十年。别说三十年,就算只是三十天,也可以令得人事全非,要调查,自然困难之至。就算当时牛顿的调查不全面,不彻底,也比我现在再去做好得多。 牛顿发出了几下抽噎声,才道︰“她初次当……妓女那年,只有十四岁。” 牛顿说到这里,一口气噎住了出不了声。我也暗叹了一声,一个在照片上看来,如此清纯美丽的少女,竟然是卖淫行业中的老手。 牛顿又道︰“她一直跟著一个皮条客,名字叫鲁鲁,是汉堡的淫业大亨,手下有不少风华绝代的少女。我在得到的初步调查结果之后,不敢相信,也不肯相信那是事实,所以我曾亲自去见过那个外号‘花街之虎’的淫媒鲁鲁。” 他说到这里,又顿了一顿,才又道︰“我和鲁鲁见面的对话,我暗中录了音,我放录音带给你听如何?” 我忙道︰“好,但我要问当时的情形如何。” 牛顿道︰“我包下了汉堡最豪华的酒店全层,包括了总统套房,又雇了十个保镳,做足了神秘豪富的一切派头,放话出去,要找一流的妓女,要汉堡有名的淫媒排队来见我,这样,才把花街之虎引到了我的面前。” 我冷冷地道︰“有钱真好。” 牛顿道︰“鲁鲁的派头也不少,他带来了八个美女,甚么人种都有。我看了之后摇头,然后每人给了一笔钱,打发走了,鲁鲁瞪著死鱼眼,望了我好半晌,才说话。” 接下来,便是牛顿放给我听的,他和淫媒花街之虎之间的对话。 我先听到一个粗嘎的声音,先骂了三五句粗话,才道︰“你想要甚么样的少女。他妈的,老老实实告诉你,我可请不动如今的玛莉莲梦露!” 言下之意,是如今的梦露已大红大紫,他请不动了,要是早两年,梦露还没有红,他一样可以请到。 牛顿说话了︰“听说你手下有一个叫作‘小水仙’的,好像并不在刚才的八个之内。” 鲁鲁一听,就哈哈大笑了起来,他又讲了一句粗话︰“你果然识货,小水仙,嗯,小水仙,那确然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儿……” 我听到这儿,问了一句︰“这小水仙是  ” 牛顿语带哭音︰“那……那是阿佳当妓女时候的名字,我当时证实了这一点,心如刀割。” 在录音带中,听到鲁鲁的声音︰“人是出色的美人,可是价码也特别高。” 可以听得出,牛顿的声音,紧张之至,甚至忍不住有点发颤︰“你能把她召来吗?” 鲁鲁道︰“能,为甚么不能。” 我心想,这回花街之虎只怕要变成花街之猫了,因为牛顿再也清楚不过,阿佳已经惨死了,哪里还有甚么小水仙,这淫媒当然是准备另外找一个貌美的妓女来冒名顶替了。 果然正是如此,接下来的录音,断断续续,显然是牛顿在控制著,有必要的时候才录。 听到的录音,内容大同小异,一共三次,都是鲁鲁先开口︰“小水仙来了!”[奇 书 网:www.q i s h u 9 9 . c o m] 接著,便是一个女郎嗲声嗲气的声音,和牛顿冷冷地道︰“这不是小水仙。” 鲁鲁打著“哈哈”:“好,大老板不喜欢,换一个。” 一直到了第三次,鲁鲁有点忍不住了︰“你是来找麻烦,还是来找姑娘的?” 牛顿沉声道︰“我要见小水仙!” 鲁鲁又骂了几句,才道︰“你认识她?为甚么你那样肯定来的不是她?” 牛顿道︰“有人给我看过她的照片。” 鲁鲁道︰“你他妈的把她的照片给我看看,是老的小水仙,还是新的小水仙!” 牛顿问道︰“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?” 牛顿问这一句话的同时,我也脱口便问︰“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?” 在一旁的白素,也立时秀眉紧蹩,显然她也觉得这一句话中,大有蹊跷。 牛顿没有回答我,鲁鲁也没有回答牛顿,鲁鲁只是道︰“你把照片给我看便行了。”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,想来是牛顿把照片给了鲁鲁。然后,是鲁鲁的声音:“不错,这是小水仙。老实告诉你吧,不久之前,她来向我告别,说是有一个瘟生,人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,钱也多得不能再多,把她当成了淑女,她不再干妓女了。我是看著她出道的,自然恭贺她一番,要她别忘了老朋友,她兴高采烈地走了,自此,我再也没见到她。” 当时牛顿听到了这番话之后,心中的难过,可想而知,所以好一会没有声音,只听得鲁鲁在问︰“你怎么了?要不要找医生?” 牛顿挣扎著道︰“不……用……不必……” 鲁鲁人并不笨,忽然道︰“你就是她说的那个瘟生?” 牛顿气若游丝︰“当然不是……要是……我何必来找她。” 牛顿的话,听来言之成理,鲁鲁感叹︰“这女子,天生是做妓女的种,人客一亲香泽之后,就对她念念不忘,多的是回头客。对了,我这里还有她的一卷录影带,是她和三个水手大战三百回合的情形,你要不要买?” 牛顿的声音,听来怪异之至︰“要……要……要……” 在他连说了三声“要”之后,好一会没有声音,才又听得牛顿在电话中道︰“完了。” 我忙道︰“甚么叫‘完了’,应该还有下文。” 牛顿道︰“还有甚么下文,我买了录音带……看了十分之一,我就吐了血,那是……真的吐血……我已经证实了阿佳真的是……那样,可是我还是不愿意接受事实,从此,我的生活就进入了自欺欺人的幻境……是你迫著我……要我把这些说出来的。” 我道︰“对不起,还要你回忆一下往事,那淫媒曾问你一句甚么的话︰‘要老的小水仙,还是新的?’你没有追问他那是甚么意思?” 牛顿道︰“我好像问了,但是他并没有回答。” 我怒道︰“那么重要的话,你怎么不追问?” 牛顿提高了了声音︰“那有甚么重要?当时我心如刀割,谁还会留意这种事!” 我喝道︰“你这糊涂虫,淫媒的话,分明证明了小水仙有两个  新的和旧的!” 牛顿道︰“那又怎样?天下间叫水仙或小水仙的妓女,没有一万,也有八千,那是一个普通之极,引人遐思的女人名字。只有阿佳,这名字才是独一无二的!” 我心中想,阿佳这个名字才普通得很,但是我也承认牛顿的说法有理,像“小水仙”这类娇嗲的称呼,被妓女选用,是很普通的事。 本来,在老的小水仙和新的小水仙上,我像是捕捉到了甚么,可是若没有进一步的资料,仍然如同在水中捞月一样,甚么也抓得不实在。 我追问︰“你就没有问一句有关那个也叫小水仙的妓女的事?” 牛顿道︰“没有  为甚么我要问?别说我那时伤心欲绝,就算不,我也没有必要问,我又不是去嫖妓!”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,我又问︰“你和那个淫媒,以后再没有联络?” 牛顿不耐烦了,大声回答︰“没有!” 我闷哼了一声︰“牛顿先生,要解开三十年前的谜团,就难免要翻三十年前的旧帐。” 牛顿道︰“我认为快些找到阿佳,还重要得多!” 我不客气地斥责他︰“知道越多三十年前事情的真相,就越容易找到她!” 牛顿无话可说,很委曲地道︰“我已经尽量合作了  那是我最不愿提起,想也不再去想的往事,可是却对你说了!” 我苦笑︰“这段往事,对你有好处。” 牛顿的声音变得很尖︰“好处?” 我道︰“是的,阿佳生前向你隐瞒了她当妓女的事实。现在,如果她突然出现在你面前,要对你不利,你可以挑出这个事实来,那至少可以为你争取到一定的时间,使事情有转机。” 我很为牛顿设想,可是他却道︰“不!我绝不会去揭穿她,就算她自己告诉我,我也会斥她胡说,她在我心中,永远是纯洁的女神。” 我不加讥讽,只平淡地道:“很伟大,我们再联络吧!” 中止了和牛顿的通话后,我望向白素︰“我总觉得那淫媒的那句话,一定有著关键性的作用。” 白素道︰“正如牛顿所说,小水仙是一个很普通的妓女名字。” 我道︰“设想一下,原本有一个叫小水仙的妓女,后来,这个妓女不在了,又来了一个新的女孩,投身淫业,淫媒又叫她小水仙。有甚么原因使淫媒这样做?” 白素道︰“何必问我,你已有了设想。” 我道︰“是,我的推断是,这个新来的女孩,在某些方面,和原来的妓女小水仙,有颇多相似之处,所以才也叫她小水仙。不然,甚么名字都可以用,何必因袭前人的名字呢?” 白素道︰“有理,可是你认为相似之处是甚么?” 我应声道︰“当然是容貌。” 白素望著我,不出声。我在说了一句之后,也不出声,只是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,为我自己想到的“大胆假设”壮胆。 过了一会,白素才道︰“你究竟想说甚么?” 我道︰“其实你也猜到了,我的推测是,那个旧的小水仙就是玫玲。” 白素道︰“我是知道你想到了这一点,也知道你如此想的根据,只有一点︰玫玲和阿佳相似。” 我承认︰“是的,人和人之间容貌相似的虽然多,可是要像到叫人分不清谁是谁的程度,除了双生子之外,机会并不是太多,而有三个人都相似的机会更少。所以,可以把玫玲代入旧小水仙的位置。” 白素吸了一口气︰“别忘记两个小水仙用了同一个名字,是由于容貌相似这一点,也只不过是出于你的假设。更有可能是两个人根本不像,只是淫媒觉得这个名字叫得响亮,可以吸引客人。” 我承认白素的说法有理。 九、淫媒 我道︰“所以,最基本的,就是先弄清楚这一点。” 白素又是可叹,又是可笑︰“你以为还会有人记得三十年前花街柳巷的事?” 我道︰“只要当时的人还活著,我说就有人会记得,七八十年前的风月韵事,还老是有人拿出来津津乐道。” 白素道︰“好,我问你,证实了之后,又怎么样?” 我道︰“这就可以进一步证明玫玲和旧小水仙同是一个人。” 白素又道︰“那又怎么样?” 我一扬手︰“我们不是在研究阿佳和玫玲之间的相同之处么?现已找到了两点︰一,她们容貌相似;二,她们都是德国人,如果我的推测属实,那么,又多了两点︰三,她们都当过妓女;四,她们都用过同一个名字。” 白素再问︰“那又怎么样?” 我笑道︰“你这叫打破沙锅问到底,我也不知道再下去会怎样,但是发掘到的事实资料渐渐增加,就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日。” 白素道︰“理论上是如此。” 我又道︰“假如玫玲女士是旧的小水仙,也可以解决一些疑团。” 白素“嗯”了一声︰“是,例如她何以不是附近的人,却跑到小地方的医院去待产。” 我道︰“再例如何以孩子的父亲一直没有出现。” 白素道︰“又例如,孩子的父亲是其貌不扬的亚洲人  我没有歧视之意,但事实上,金发美丽的德国女子,喜欢亚洲人的事例并不多,我们曾假设那亚洲人有显赫的身份,不过是以嫖客的身分,和她相识的。” 看来,白素已逐渐同意了我的假设,那使我很高兴。可是我又立即道︰“不对,妓女绝少怀孕,她们视怀孕为瘟疫。” 白素道︰“一切假设都需要证实,不然,就算假设到有了结论,也仍是假设。” 我道︰“对,去证实。” 我再联络小郭,仍然是留言,我找小郭的一个得力助手,这助手也帮我处理过一些事。他道︰“郭先生走得匆忙,他甚么也没有交待。” 我道︰“我有一件事要找你帮忙,我要找一个人,这个人号称花街之虎,是德国汉堡花街上著名的淫媒。” 那助手道︰“有这样的资料,找人太容易了。” 我道︰“不容易,因为资料是三十年之前的。” 那助手“啊”了一声,我道︰“请你转托德国的贵同行进行,若找不到这个叫鲁鲁的淫媒本人  他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,若找以前和他有关系的人也可以,例如他的手下,他旗下的妓女、熟知淫业的警方人士等等,总之,以他为中心,一切的人都行。有了消息,立刻通知我。” 那助手一一答应,只提出了一个要求︰“这花街之虎是何模样的,可不可以提供一些资料?” 我道︰“可以,我去问一个三十年前曾见过他的人,然后立刻告诉你。” 我要问的那个人,自然是牛顿。 牛顿一听我又要问鲁鲁的事,大是不耐烦(他不知道我正在搜寻阿佳和玫玲之间的共通点),他道︰“你怎么对一个淫媒这样有兴趣?” 我不理他︰“告诉我,他的样子是怎样的?” 牛顿道︰“他身高和我差不多,容貌猥琐如鼠,小眼扁鼻厚唇  ” 我大奇︰“是亚洲人?” 牛顿道︰“显然是,可是我并不知是哪一部分的亚洲人,他皮肤黝黑,双手……的指节极大,说话时,一直喜欢拗手指,据说,曾经是军官奇*|*书^|^网,很是凶狠。” 我道︰“你见他的时候,他有多大年纪?” 牛顿道︰“三十岁吧,或许还不到。” 这令我很意外︰“那么年轻!” 牛顿“哼”了一声︰“做淫媒,可不需要十年寒窗!” 这家伙的态度,竟如此恶劣,我也不客气︰“我所做的一切,全部和你有关,所以你要是给我脸色看,只怕有朝一日,你会跪在我在前求我原谅你。” 牛顿发出了几下难明之极的声音,这才道歉︰“对不起,我是……想起了阿佳的往事,心中就难过……冲撞了你,对不起。” 我愤然摔下了电话,随即把这些资料交给了那助手。我向白素道︰“虽然过去了三十年,但那家伙也不过六十岁,一定可以记起当年的事,说不定,他现在还在从事老本行。” 白素笑道︰“卫斯理万里寻淫媒,这倒是很好的故事回目。” 我也笑︰“把卫斯理换成白素,更耸人听闻。” 白素飨我以老大白眼,我哈哈大笑了起来。 到了第三天,那助手就来电话︰“卫先生,你要我的那个人,是淫业中的传奇人物,他以带了一批越南女子进军淫业而起家,好勇斗狠,武艺高强,枪法如神,机智非凡,很快就成了一霸,前几年才退休,但仍然在幕后操纵,人面广,势力大,财力更是雄厚。英雄不问出处,他已经是一个大亨了,要见他,只怕不易。他在汉堡,拥有豪华住宅。” 我笑了起来︰“若然德国警察总监想见他,他见还是不见?” 那助手一怔︰“那自然又当别论。” 在那两天中,我早已把我在德国的关系,过滤了一遍,找出了几个有用的帮手,我提到的总监是其中之一,他本是国际刑警十大杰出干探之一,在我和国际刑警合作的几件事中,都曾和他合作过,虽然他一直升官,并没有联络,但这种大事,他必然乐于相助。 我决定直接前往汉堡,到了之后,再和总监联络。那助手道︰“我们在德国的联络人叫曼达,我会吩咐他来接待你。” 我道了谢,也知道了小郭仍然去如黄鹤,一点消息也没有。 三十小时之后,我已到达汉堡,在机场接我的,是一个金发小子,年轻又机灵,一见我就用中国话大叫︰“卫先生,你好,我是曼达。” 机灵的人,总讨人喜欢,这曼达小子,显然化了不少功夫了解我,所以和他谈话,也很是有趣,他首先道︰“要找那花街之虎可不容易,他不但架子大,而且防卫很严,住的地方,警卫森严,根本不见人。” 我先说了警察总监的名字,然后道︰“请他出面代邀,不知会不会成功?” 小伙子以不可置信的神情望著我,忽然道︰“能不能带我去?” 我照实道︰“不能,我不想因为这种额外的要求而坏了事。” 小伙子大是失望,我也只好抱歉。 到了酒店,和总监联络,毕竟是旧相识,半点问题也没有,他道︰“好,叫他来见你。” 我忙道︰“也别欺人太甚,我去见他。” 总监想了一想,折衷道︰“好,叫他派车来接你。” 事情进行得很快,当天下午,一辆大车子驶到酒店门口,三个高大的美女跳下车来,我知道必有异样的排场,但也想不到会是这样。 我在万众瞩目下上了车,三个美女坐在我的对面,奉酒陪笑,殷勤之至。 我看看她们,全都是绮年玉貌,在花街之虎手下办事,身分自然高贵不到哪里去。红颜薄命,古今中外皆然,我也感叹不了那么多了。 车行之际,我又想到在德国隐居的铁大将军,心想既然来了,应该和他叙叙旧。 车行约一小时,驶进了一道又一道铁门,一共三道。道路平坦宽敞,可以看到道路两旁,有不少牵著德国狼狗的警卫在巡逻。 我心想,这不算甚么,我到过一个盗墓大王的豪宅,那个外号叫病毒的埃及人,训练猎豹来当警卫,比起狼狗来,气派自然大是不同。 在道路尽头的建筑物,自然辉煌之至,进去之后,也不必细述其富丽堂皇。出人意表的是,我被引进了一个小客厅中,那小客厅的外面,是一片竹林,清幽无比。客厅中的家俬陈列,也全是竹制的,有几件用竹刻成的艺术品,一望而知,是明代的作品,更见高雅,但想起主人的身分,我不禁摇头。 就在我大摇其头间,一个身形矮小的老人,穿著绸衫,一望而知是他的民族服饰,走了进来。 其人真是貌不惊人,但却也不能说他猥琐,一双小眼如豆,但很是有神。 他一开口,更是声若洪钟,听起来,和三十年前的录音,并无不同。 他先伸出手来,这手,牛顿看不出名堂,我一看,就知道他曾在黑砂掌之类的功夫上,下过苦功。一和他握手,掌心其硬如铁,更证明了这一点。我就道︰“阁下的掌上功夫颇是了得,我认识一位武艺前辈,外号雷动九天,毕生专研铁砂掌,成就惊人。” 鲁鲁立时改容︰“那是……我见过他老人家一次,那一次……那一次……” 他说到这里,大是感慨︰“那一次,若不是他手下留情,我早已报销了,哪能活到现在。” 我笑道︰“那必定是阁下大有门道,不然,雷老也不会爱才。” 对方受了恭维,更是高兴,叹道︰“雷老一身武艺,也不免与世长辞。” 我笑道︰“人哪有不死的。” 他一面感叹,一面称是。 此人的谈吐,竟大是不俗,可称为双面性格之至。 这家伙眉眼甚精,也看出了我大感意外的神情,笑道︰“卫先生,我是在江湖上翻滚讨生活的,自然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你是我佩服的仁人君子,我自然不会无礼。” 我笑了起来︰“太过誉了,你知道我?” 鲁鲁一场眉︰“久闻大名  印支半岛上,有一位奇侠,算起来,可以说是我的堂叔。不过由于我自己没有出息,所以不敢提他的大名。” 本来,叫我对一个淫媒有好感,那是难以想像的事,可是越交谈下去,我越觉得这个人另有一种豪气,这种豪气,别说是市井中人,就算成了豪富大亨,也未必会有,所以颇令我刮目相看。 他提及了印支半岛上的奇侠,我心中不禁一动,失声道︰“青龙?” 鲁鲁点头︰“卫先生果然醒目。” 我望著他,一时之间,说不出话来。青龙这个人很是神秘,来历不明,有一说,说他是一国的皇族近支,因为不屑于权力斗争,所以避世。 对这个说法,我也很相信,鲁鲁说青龙可以算是他的“堂叔”,堂叔侄是一种很亲的血缘关系,那么,鲁鲁也是皇族的一员了。 鲁鲁望著我,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些甚么,长叹一声︰“辱没祖宗的事,别再提了!” 一个皇族成员,却一辈子在干淫业,自然辱没祖先之至。可是我转念一想,若是他去建立功勋,视人命如草芥,踏著同胞的鲜血,登上统治者的宝座,自然辉煌之至,但比较起来,何者道德,何者不道德,似乎难以界定。 当然,我不会和他讨论这个问题,只是含糊过去,我道︰“不远万里而来,想请教一些三十年前的事。” 鲁鲁陡然震动了一下︰“三十年前……我只要还记得,一定奉告。” 他的这种反应,很是奇特,尤其是在震动之后,立即努力恢复平静,更是令人起疑。我把我说的话,想了一遍,更可以肯定,必然是“三十年前”这句话,引起了他的震动。 也由此可知,三十年前,必然有些不平凡的事发生过,令他印象深刻。 我心念电转,但不动声息。 我道︰“当年,曾有一个艺名‘小水仙’的女孩在你旗下服务。” 我留意观察,只见他外表若无其事,但是左眼眼皮却不由自主的跳动了几下,若不是他先有震动,我留上了心,也不会觉察。 他道︰“小水仙?这种名字的女孩,在我旗下,有过好几十个。” 我道︰“总不会同时有两个吧!” 鲁鲁道︰“通常都是走了一个,又来一个。” 我道︰“那就好,我问的是其中两个,她们的本名,一个叫阿佳,在阿佳之前的那个叫甚么?” 鲁鲁闭上眼睛,作思索状,可是他闭著眼睛时,眼皮仍在剧烈跳动,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小小的地方出卖了他。 我敢肯定,他一定一下子就记起来了,可是等了一会,他却道︰“三十年前的事,我记不得了,阿佳,我……真是记不得了。” 我早已料到他会那么说,所以已把阿佳的照片取在手中,递向他︰“或许这些照片,可以有助你的记忆。” 他双眼盯著照片,刹那之间,目光中所流露的神情,复杂之至。 我直接指出︰“既然有青龙的这层关系在,我希望我们之间,坦诚相对。” 鲁鲁没有特别的反应,只是盯著照片,好一会,他才道︰“我记起来了,不错,这是小水仙,她原来的名字是阿佳……后来,这女孩不知所终,曾有一个豪客来找过她,却失望而去。” 那“豪客”自然就是牛顿了。 我本来忽然好奇心起,想问他何以这样的女孩会甘心自愿的去当妓女,但一转念间,也就明白那无非是为了一个钱字而已,老套之至,何必追问。 而且,这时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,我问的是︰“在她来之前不久,也有一个叫小水仙的?” 鲁鲁有点迟疑︰“或许是……这名字很普遍,应该是有的吧!” 我道︰“一定有,因为那豪客指名要找小水仙的时候,你曾问他要找的是旧的小水仙,还是新的小水仙。” 鲁鲁笑了起来,他的笑容深处,隐藏著奸诈,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。 他一面笑,一面拍著自己的头︰“那多半是太久了,我无法记得每一件事。” 我扬了扬眉,取出了玫玲的画像来︰“或许,这可以提醒你的记忆。” 他定定地盯著画像看,眼皮跳动,我也不去催他,过了一会,他才道︰“是,我记起来了,这小水仙……方走不久,阿佳就来了。我初见阿佳,还以为是小水仙回来了,她们极相似,尤其是亚洲人看起来,更分不清楚,就像欧美人分不清亚洲人一样,所以,我也就替她取了小水仙这个名字。” 鲁鲁的话,听来天衣无缝,很是自然,但是我还是捕捉到了一点破绽。 我疾声问︰“那旧的小水仙到何处去了?你是知道她不会回来了,便找人顶替她的名字?” 鲁鲁淡然一笑︰“这些女孩子,来来去去,谁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,不然,怎么叫江湖飘泊呢?就算名字相同,也不算甚么,在汉堡叫露露的妓女,没有一千,也有八百。” 我吸了一口气,知道要对付他不是易事,我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︰“请你把有关旧小水仙的一切,详细告诉我。” 鲁鲁叫了起来︰“这怎么可能?已是三十年前的事,而且,我根本就不留意她们的生活。” 我道︰“不,这一个有点特别,你一定对她有特别的印象。” 鲁鲁反问我︰“例如  ” 他越是这样吞吞吐吐,就越是使我感到其中必然有巨大的隐秘在。 我叹了一声︰“我想弄清楚一些事  这些事已过去了三十年,就算在当年是十分重要,但现在你说出来,也不要紧了!” 鲁鲁瞪了我半晌,才道︰“你认为如此?” 我讶异︰“难道不是如此?” 他突然的显得很是疲倦,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,忽然取过一只竹筒来,打开,酒香四溢。对这种酒香,我绝不陌生,红绫最嗜这种土酒,鲁鲁的故乡,离苗疆也不是太远,所以有著共通点。 他连喝了三口酒,我在这时说了一句他故乡的谚语︰“随著时间的逝去,世上再也没有重要的事。” 鲁鲁笑了一声,把竹筒递给我︰“可惜时间过得太慢了!” 我一面喝酒,一面心中一动︰“你是说,三十年还不够久,其中还有些人和当年的事有关,故说不得?” 鲁鲁紧抿著嘴,不承认,也不否认。 我看他一副态度坚决的模样,就道︰“你如果不肯说,我只好去找青龙了。” 鲁鲁忽然笑了起来,他虽然在笑,可是声音乾涩之至,一面笑,一面还念念有辞︰“青龙,青龙,他当然知道他自己做了甚么!哈哈!哈哈!” 他的态度怪异莫名,我一点也摸不著头脑,只好随便问︰“他……青龙做了甚么?” 鲁鲁道︰“青龙一生,丰功伟绩,不知做过多少大事,他甚么事都做过了,好事坏事也分不清,你要找他,请吧!” 我说要去找青龙,本来是略有威胁之意在的,因为青龙神通广大,谁都要买他的账。谁知道却引来了鲁鲁的一阵牢骚,而且看来他也没有惧怕的意思,这不禁令我有点下不了台。 但这种尴尬的情形,也有一个好处  为了掩饰尴尬,一些平时要考虑一下才说出来的话,这时就会冲口而出,说了再算。 我就在那样的情形下,大声道︰“小水仙肚子里的孩子,是不是你扯皮条的结果?”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,其实并没想到过这句话说了,会有甚么结果。我的用意,只是要打击一下鲁鲁的气焰而已。 却不料这句话一出口,原本坐著的鲁鲁,陡地跳了起来,势子极猛,连他坐著的椅子,也一下子被带得向后跌了出去。 他跳了起来之后,看情形是要向我扑过来,我在那一刹间,真想翻身避开去,可是一转念间,我知道在这种情形下,我不能示弱,所以我仍然定定地坐著,而且冷冷地向他直望。 我和他本就相距不远,他一跳起身,身子向前倾,伸手已然可以踫到我,但突然之间,他身子一挺,直直地站定,也盯著我看。 我不知道这一句话,刺痛了他甚么,但是我却可以肯定,这句话令他有这样的反应,其间必然还有我参不透的原因在。 我说了一句︰“好身手!” 我心中只是急速地在转念,该如何继续发挥无意中说的这一句话的效用。 十、替死鬼 鲁鲁站定之后,脸色难看之极,双眼的眼皮,跳动得很异样  这可能是他心中紧张的自然反应,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。 (后来,我告诉了他有这个自然反应,鲁鲁先是一愣,接著便破口大骂,随即道︰“难怪我和这帮人赌钱,从来没有赢过,原来我有这个毛病!真他妈的,这帮人,算起来全是靠我拉扯大的好兄弟!”) (会有这样戏剧性的后果,真是始料不及。) 他眼中渐渐有凶光闪动,很是可怕,我仍然冷冷地盯著他,他这才道︰“你知道了多少?” 我打蛇随棍上︰“够多的了,不过还要在你的口中,证实一下。” 这时,我心中已朦胧地感到事情的关键所在了  关键在于玫玲的男人,那婴儿的父亲。 玫玲曾说孩子的父亲是国王,看来,并不是信口胡说  即使不是国王,也必然大有来头。 一个大有来头的人,嫖了玫玲,玫玲居然因此有了孕,这便是令鲁鲁紧张的原因。 一想到这一点,我心中更有把握了。 心中一有把握,自然也在神情上显露了出来,可是,鲁鲁接下来所说的话,却又令我莫名其妙,瞠目结舌,全然不明所以。 他先是苦笑一下,然后道︰“真是,三十年前的事,都有人来查问。不过,我在这件事上,问心无愧,我没有做错甚么。” 这几句“开场白”,已然听得我莫名其妙,这其间,又有甚么“错事”了?就算玫玲是他介绍给那个大有来头的人物,他是淫媒,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,又有甚么对与错。 我心知他必然有更多的话要说,所以仍然维持著冷冷的目光,望定了他,一般来说,心虚的人,在这种眼光下,会更加心虚。 他说自己“没有做错甚么”,这正是心中有鬼的人常说的话。 果然,他几次想避开我的目光,都未能成功,他焦躁起来︰“不是我的错!” 我冷然道︰“说来听听。” 鲁鲁喘了几口气︰“我早已警告过她不知多少次了,千万别玩火,玩火一定焚身,千万别自以为是,可是她硬是不肯听,美丽的女人愚蠢起来,无药可救,最无药可救之处,在于她以为她的美貌,在任何情形之下,都可以帮她逢凶化吉。” 这一番话,我更是摸不著头脑了,他口中的“她”,自然是指玫玲而言。玫玲玩火?她在玩甚么火?而且听来,像是玫玲玩了火,已经焚身了,这又是怎么的一回事? 霎时之间,我的思绪乱成一团,理不出一个头绪来。 鲁鲁苦笑︰“她真是太天真了,没有领教过一些人的手段,哼,杀了她,还不如捏死了一只蚂蚁,捏死了一只蚂蚁,还会双手合什呢!” 他的故国,佛教是国教,所以鲁鲁说到此处,双手自然合什。 当时,我所想以的是︰啊,玫玲被人杀死了,她下落不明,是因为被杀了,并非失踪。我接著又想到的是︰玫玲若是被杀了,那么孩子呢?那孩子失去了母亲,流落何方? 我正在想著,鲁鲁继续往下说,这次,他先捏尖了喉咙,学著女人的声音道︰“‘不会的,他绝不会,也不敢杀我,因为我已怀了他的孩子!’呸!呸!笨女人,你肚里的孩子,是婊子的儿子,那更是你必死的原因。我已警告了你十次以上,你不听,自遭恶果,你安息吧!” 鲁鲁由于情绪激动,这一段话,像是他在对玫玲说的。最后,他又补充了一句︰“你拿孩子去威胁他,那是自找死路,自求速死。孩子,哼,能见天日才怪!” 我一面听,一面心念电转,尽快地分析著。 玫玲死了,那是没有疑问的,杀死她的是“他”,这个“他”,就是玫玲口中的皇帝,是大有来头的人物,她和“他”有了孩子,于是玫玲一心以为那是自己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,以为“他”会顾惜孩子,可是结果却惹来了杀身之祸。 这一切,都是从鲁鲁的说话中,整理出来的。 可是,不对头的是,听鲁鲁的话,那孩子像是根本没有出世的机会,玫玲还在怀孕时期,就已遭到了杀身之祸。 那怎么会呢?玫玲不但生下了孩子,而且,这孩子是阿佳的托身,一出生就有前世的记忆,会说话,以后,又有人在柏林见过他们两母子,那也绝不会是假的,怎么会这样的呢? 这时,鲁鲁说完了一番话之后,对著竹筒,大口地喝著酒,我则在思索著何以会有这种想不通的情形。 一时之间,静了下来,只有鲁鲁吞酒的声音。我正想开口发问,可是陡然之际,脑中灵光一闪,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! 在那一刹间,我是真正地被我所想到的意念震动,剧烈无比的震动,我一下子跳了起来,和刚才鲁鲁的情形一样,也把竹椅翻在地上。 鲁鲁抬头向我望来,我疾声问︰“他自己下手杀了玫玲?” 一时之间,我想到的,令得事情变得复杂之至,我不知有多少个问题要问,但是第一个问题,我却问了这个,因为唯有这个问题有了肯定的答案,我的设想,才能成立。 鲁鲁斜眼看著我,神情颇是不屑,像是我何以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来。 他“哼”地一声冷笑︰“自己下手?他何必自己下手,大内高手之中,甚么样的奇才异能之士都有,有杀人的专才。区区不才,当年也曾是其中之一,不过像我这种人,本领只能算是末等。青龙够神通广大了吧,当年也差点被当作争权的对象,而遭了毒手,他能死里逃生,算是一个奇迹,要不然,他怎会心灰意冷,宁愿浪迹江湖,也不要王位上的荣华富贵。” 我问的那个问题,目的只是想肯定杀玫玲的,是另有其人,而不是想知是否孩子的父亲亲自下手。 鲁鲁已经回答了我这个问题,难得的是,他还说了许多资料出来。 我吸了一口气,再问︰“有关小水仙的资料,是你提供给杀手的吧。” 鲁鲁眼皮大跳,他虽然没有开口,但我知道已给我一下子说中了。 过了一会,他才苦笑道︰“我能不提供吗?我还要命不要?” 我一字一顿︰“小水仙怀孕了,那男人是皇帝?国王?” 鲁鲁狠狠地道︰“那笨女人不是很弄得清楚,叫是叫亲王,但其实一样,反正是一国之君就是。” 我长叹一声,用力一拳,打在竹几上,发出了一下很是古怪的声音,我叫道︰“杀错人了!” 鲁鲁望著我,一时之间,他不明白那句话是甚么意思。 我自然要向他说明,可是一时之间,我也不知从何说起,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了。 我要先行整理一下,才能说出来。 事情的开始,实在是和牛顿、阿佳二人,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,但后来竟然形成了两人之间的大惨剧,真是无辜之极,冤枉之至。 事情一开始,只不过是一个地位显赫的亚洲小国的国君,嫖了一个妓女而已。这种小国,在国际政治舞台上,虽然没有甚么地位,但是由于落后闭塞,所以国君也就可以为所欲为,宛如生活在古代,和现代文明大大脱节。 这个妓女,不知怎地,知道了这个嫖客的独特身分  多半是鲁鲁特意吩咐的,于是,这个叫玫玲的蠢女人就异想天开,心想,若是能和皇帝生一个孩子,自己岂不是当不上皇后,也可以弄一个妃子当当吗?所以,她便刻意使自己受孕,果然成功了。 一旦有了孕,她就以为奇货可居了。当然,鲁鲁看出她的愚行,必遭杀身之祸,但一再劝阻均无效,后来果然有大内高手,杀人专家出来杀人。 杀手向鲁鲁拿资料,那时,玫玲已经离开,倒霉的阿佳顶替了小水仙的名字在当妓女,两人容貌相似,于是,阿佳被当作了目标,遭盯上了。 我想阿佳被杀手盯上,已不止一天两天,但阿佳却一直不知道死神已在她的头上打转,正找寻著下手的机会。 一直到了阿佳赴牛顿之约,到了科西嘉岛上的庄院,那是最好的下手地方,于是,杀人专家出手,小水仙(阿佳)人头落地,进了枉死城。 另一个小水仙(玫玲)却早躲到了一个小镇上,而且在镇上的医院里,把孩子生了下来。 阴差阳错的是,阿佳冤死的灵魂,竟然进入了孩子的身体。 真是够复杂的了  虽然后来事情的发展,还有更复杂的地方。 我喘了一口气,重复道︰“那杀手,杀错了人!” 一时之间,鲁鲁像看著一头怪物一样地看著我,一面摇头︰“不会,怎么会?那是最好的杀手,从来也未曾失手,他有超过三百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方法,是杀人的机器!” 虽然我还有许多疑问,简直乱成一片,但是一听得他这样说,我心中陡然一动,立即问︰“他能不能使人在霎时之间人头落地?” 鲁鲁答得极快︰“当然能  ” 他说了这三个字后,陡然停了下来,望著我。我道︰“不管内容多么骇人听闻,请说,请详细说。” 因为那是事情最重要的关键,这个关键一弄清楚,我的许多假设就都可以成立,整件事也可以从迷雾中走出来了。 所以,我实在需要知道事实的真相,以致不惜用了两个“请”字。 鲁鲁吞了一口口水︰“这飞刀斩人头是他拿手好戏,他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弯刀,连著一根细链子,那链子是用一种蜘蛛丝搓成的,又细又韧,收发之间,一点声音也没有。他经过多年苦练,一下子把刀发出去,电光火石之间,就能把两丈以外的人头割下来,死了的人,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。” 我听到这里,不由自主,闭上了眼睛  牛顿所说的三十年前发生的事,全是真的。 那杀手显然早已盯上了阿佳,在等待下手的机会,他先在电话中做了手脚,截听了打出去的电话,故意制造混乱,然后一下子发出飞刀,阿佳就在刹那之间,人头落地了。 阿佳真的是死了还不知是怎么死的。杀手躲在暗处,无声无息地杀了人,阿佳只知道自己死了,就自然认定牛顿是凶手了。 阿佳真的死得冤枉之至,她做了玫玲的替死鬼,一个本来和她绝不相干的人的替死鬼。 鲁鲁还在详细他说︰“杀手的这门绝技,不知杀过多少人,根本防不胜防。你想想,他来向我拿小水仙的资料,我敢不给吗?我可不想不知甚么时候脑袋离开身体,飞了开去,变成了无头怪尸。” 我叹了一声,这种阴错阳差的事,现在来怪任何人都没有用了,说是巧合,自然是巧合,不幸之极的巧合。 鲁鲁还在道︰“他说,他这个绝技来自中国,要是在弯刀上加一个钩子,一下子把人头割下来之后,还能把人头钩走,那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‘血滴子’。不过加了一个钩子之后,由于重量和形状的改变,要练成得心应手,便困难十倍,而且钩了死人的人头来,他也没有用处,所以他才没有去练。” 我忙作了一个手势︰“够了!够了,够详细了!” 鲁鲁停了下来,过一会才问我︰“你说杀错了人,是甚么意思?他失手了?” 我道︰“不,他没有失手,正如你所说,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小水仙,只不过他不是杀了怀孕的小水仙,而是杀了另一个小水仙阿佳!” 鲁鲁瞪大了眼睛,像是一时之间,弄不清发生了甚么事,过了一会,才“啊”地一声︰“那么,那个……玫玲……她……她……” 我接了上去:“在一家小医院中,她把孩子生了下来,孩子在一岁左右时,还有人见过他们,你看,这就是孩子的大致模样。” 我把小郭调查所得的孩子画像给鲁鲁看,他一看,神情如同中了魔一样,竟至于全身发颤。 由于所发生的一切,都奇到不能再奇,所以我对于他的这种异常反应,也没有太大的惊讶,我只是问︰“怎么啦?” 他抬头向我望来,不住地摇著头︰“太像了!大像了!你看这鼻子,这嘴……太像了。” 我一听得他那么说,再去看那绘像,也不禁为之震动。我看过那婴儿的绘像不止一次,也曾仔细端详过,只是奇讶于这个欧亚混血儿的亚洲人特徵是如此的强烈明显,并未想及其他。 这时,给鲁鲁一提,才陡地感到婴儿的绘画,真是像极了一个人。 像的自然是那位一国之君,鲁鲁口中的“亲王”。 虽然只是一个在国际舞台上微不足道的小国,但是身为一国之君,总有叫人家认识的机会。而且,婴儿时期,遗传的特徵最明显,也就是说,孩子从出世起,外形最似父母,到长大了,就会渐渐变得不相似,所以在婴儿的绘像上,要认出那亲王的轮廓来,是很容易的事。 鲁鲁花了不少时间,才镇定了下来,用充满疑惑的眼光望著我。 我把牛顿和阿佳之间的事简要他说了说,著重说了惨剧发生的经过。我没有告诉鲁鲁阿佳变了那个婴儿的事,怕他一时之间,承受不起这种怪事的打击。 鲁鲁顿足︰“这……杀手……太糊涂了,怎么会弄错了人……那他们母子两人……后来如何?”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,不由自主,流露出很是关心的神情来。 我看在眼里,心中一动,忽然想到,一个成功的杀手,大都精灵之至,弄错对象的可能性不大,除非受到了刻意的误导。 会不会是鲁鲁有意要保护玫玲母子二人,所以故意误导那杀手? 很有这个可能,只要找到他这样做的动机,这可能性就更高了。 但我只是想了一想,并没有提出来,因为事情已经够复杂了,暂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。 我道︰“没有人知道。最大的可能是,在孩子一岁大的时候,玫玲带著孩子去找父亲了。” 鲁鲁顿足不已,一脸幸然咒骂︰“这蠢女人,贱婊子,又坏又蠢又贱的母狗!” 他还骂了一连串粗话,自然不必一一复述。 我沉声道︰“为甚么说她蠢,你不是说孩子像极了父亲么?或许她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,只是为孩子的幸福著想  孩子是可以承袭王位的。” 鲁鲁怒道︰“这该死的蠢货,她难道不知道,就在她生下孩子不久,亲王已被推翻了,下落生死不明,和亲王有点关系的亲人和大臣,全部遭到了杀害,她还带著孩子去找父亲?” 我“啊”地一声,发生在这小国的事,不是主要的国际新闻,但也有所报道。这个小国的政权,经常易手,复杂无比,以致演变成谁掌握了武装部队,谁就可以杀人放火,无所不为的局面。近二三十年来,有四分之一的国民,在那种藉口或根本不必藉口的情况下,遭到了屠杀。亲王在争权中得胜,不多久又被推翻,这件事,也曾经报道过。 在这种情形下,玫玲还想带著孩子去求荣华富贵,真是愚笨至于极点了。她唯一可能不遭殃的机会,是把亲王逐下台的新当权者,对她网开一面,可是那新当权者凶狠之至,亲王的许多亲信都受到了株连而“自动失踪”,他又怎么会放过亲王的儿子。 难怪这么多年来,玫玲母子二人,音讯全无,当然是送羊入虎口,膏了虎吻了。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阿佳曾誓言成年之后,要找牛顿报仇  正因为如此,我才和这椿错综复杂的事,发生关系。 但是看情形,阿佳必然早已夭折,赍志而殁了。不知道他若是再投胎,会不会还记得牛顿的事?还是只记得他母子二人被新当权者杀害的事?不知他会去找甚么人报仇? 还是即使他再世为人,也已像世上绝大多数的人一样,把前世的事忘了个乾乾净净? 想起来,人一出生,不管前世的情形如何,一概不记得,只在今生今世,一切重新来过,这是何等乾净俐落的事。若是人人都拖泥带水,把前世的恩怨纠缠,带到今生来,那岂不是世事要比如今纷乱万倍? 当然,我只是简单地想到了这一点,没想到后来事态的发展,竟证明了就算忘了前世的事,也不等于可以彻底解脱前世的纠缠,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现象。而且,也超越了玄学研究、科学探索的范围,人类的智力,不知要发展到甚么程度,才能触及这个问题的核心。 这些是后话,暂时表过,容后再论。 却说当时,我和鲁鲁一起想到玫玲母子自杀情境,都不禁苦笑。 我道︰“玫玲这女人虽然愚笨,可是亲王也不是甚么好东西,以他的能力,照顾她母子二人,何等容易,何至于要杀人灭迹。” 鲁鲁激动起来︰“亲王当然不是甚么好东西,当年,在争夺权位的过程中,哪里轮得到他。他长跪在青龙脚下一整夜,求得青龙出手相助,连我也出尽了力,他才登上了大宝。谁知一朝得志,便立刻翻脸,幸而我并无大志,早已退出。青龙要不是身手了得,早就遭了大难,这才令得他老人家心灰意冷,再也不问国家大事。” 鲁鲁说来,大是感慨,我对青龙的过去,总算又知道了多些,他曾遭逢这样的巨变,伤心人别有怀抱,难怪性子怪了一些。 本来,和鲁鲁谈话到这里,已可以宣告结束了,因为玫玲带著儿子去找父亲的结果,即然可想而知,当然也就没有了下文。 我打算离开之后,立刻告诉牛顿,请他不必再担心有人找他报仇,并且还他清白,告诉他阿佳的真正死因,事情也就完结了。 我站起身来,准备告辞,可是鲁鲁突然又神色难看,欲语又止。 我且不开口,等他说话。 他终于开口了︰“有一件事,我放在心中已很久了,想和你讨论一下。” 我立刻道︰“当年杀手找错了另一个小水仙,是你故意误导的,是不是?” 鲁鲁想不到我会突然之间,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,陡然一震,他没有否认,但是也没有承认,只是道︰“小水仙……玫玲……是一个好女孩。虽然沦落风尘,可是她是一个好女孩。” 十一、嗜杀狂魔 鲁鲁在说到玫玲是“好女孩”之际,感情深厚之至,由此可知,刚才他痛骂玫玲,实在也是关心她,气愤她的行为之故。 这等于承认了他当年为了维护玫玲而误导杀手,把阿佳当了替死鬼。 对于一个在以杀戮为习惯的环境中成长的人来说,这种行为,当然不算甚么。 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无比的厌恶,实在不想再耽下去了,鲁鲁忽然道︰“我给你看一些东西。” 我有点不耐烦,虽然没有出声,可是也现于神情。鲁鲁叹了一声︰“卫君,你来找我,我知无不言,如今有一些事想和你商量,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。” 我自己也感到过桥抽板,不是很好意思,就道︰“只管说  我想事情和我无关,所以才没有兴趣。” 鲁鲁道︰“和你告诉我的事,不是全然无关。” 我作了一个手势︰“请说!” 鲁鲁想了一想︰“卫君,你是不是认为玫玲母子二人,必已遭了不幸?” 我很奇怪他又提出了这个问题来,说道︰“你不是早已肯定了么?” 鲁鲁道︰“我的肯定,是根据形势来判断的。新掌权者在夺了亲王的大权之后,亲王下落不明,生死未卜,三个王子,两人死于战乱,一个被乱兵处死,当然也是新掌权者的阴谋,连两个公主也不放过,据说大公主和亲王一起失踪,小公主遭到了软禁,不堪虐待,成了疯子。这新掌权者如此赶尽杀绝,玫玲母子送上门去,岂有幸理。” 我道︰“说得是。” 鲁鲁又问︰“万无幸理!连一点机会都没有?” 他的态度,很是矛盾,我一时之间也不明其意,只是道︰“若有可能,那就是他们一到达,见势头不对,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,那么,就有可能在混乱之中,逃过一劫。” 鲁鲁皱著眉,想了好一会,默然不语。 我道︰“你想和我讨论甚么,不妨直说。” 鲁鲁道︰“说也说不明白,我去拿一件东西给你看。你要人按摩么?我这里有极好的松骨师。” 他忽然问了我这样的一个问题,当真是突兀之极,我立刻多谢了他的好意。他急急地走了出去,我独自喝著竹筒中的酒,思前想后。 不多久,他就回来,手中捧著两册厚厚的剪贴薄,把簿放在竹几下,压得竹几发出了“吱”地一声。 他的表情,甚是神秘,我也不知他想玩甚么花样。他打开了上面的那本,略翻了一下,我看到上面全是报纸、杂志上的剪贴。他不断地翻著,我看到每一页上,剪贴的都是亲王的照片,各种场合都有,有的清晰,有的模糊,大大小小,不计其数。 鲁鲁一面翻,一面道︰“这是谁,你认识么?” 我没好气︰“这就是亲王,夺了权,又被人夺权,你曾介绍玫玲给他的那个亲王。” 鲁鲁指著一张侧面的大相问我︰“你看他在生理上有甚么特徵?” 我看了一下,老实说,亲王其貌不扬,我道︰“普通得很,看上几次,也不见得会认得出。” 鲁鲁翻到这本剪贴簿的后半部,即已全是新夺权者的相片了。 新夺权者的样子,简直猥琐,他虽然凶狠,铲除了亲王的势力,可是也不能永世安乐,大约在不到十年前,另一股势力崛起,用武力把他赶了下台,他也落得个死在战乱之中的收场。 把新夺权者赶下台的那个军官,建立了一个人类历史上最残暴的政权,他嗜杀成狂,屠杀民众,超过一百万。这个杀人狂,成了新的独裁者。 这一两年,由于强大的邻国力量干涉和国际上的压力,这杀人狂已不如早几年那么猖狂,自权力舞台上退了下来,可是仍然掌握了一部分武装力量,仍然不断的在杀人,但比起前几年来,自然收敛了很多。 这个杀人狂,简直不能算是人类,即使人类的本性丑恶,也不应该丑恶残忍冷血到了这个杀人狂的地步,若然骂他是禽兽,那简直是对禽兽的侮辱。 这样令人作呕的一个狂徒,鲁鲁的第二本剪贴簿之中,竟全是他的相片。 鲁鲁才翻了四五页,我已大声叫停,手按在心口,免得真的呕吐大作。 鲁鲁居然明白我的感受,他道︰“请稍忍耐一下,这一张照片,你必须要看。” 他翻到了嗜杀狂魔的一张人头像,我闷哼了一声,他又把第一本剪贴簿,翻到了亲王人头像的那一页,两张相片取的角度相仿,都是半侧面,可以看到一双耳朵。 鲁鲁吸了一口气,一字一顿地道︰“卫君,请看这两张相片的人,有甚么可议之处?” 我勉为其难地看了看,两个人的面形都有当地人的特徵  眼前的鲁鲁也是如此,我问道︰“甚么叫作‘可议之处’?” 鲁鲁道︰“你看他们是不是很相似?” 我道︰“并不特别  你究竟想说甚么?” 鲁鲁即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,只是道︰“我曾和亲王极其接近,所以对亲王的一切,知之甚详,知道在他失踪之后,其三子二女的全部下落。” 我骇然而笑︰“甚么?你想暗示说,这嗜杀狂魔和亲王有甚么关系?” 鲁鲁道︰“是,我以为他是亲王的儿子。” 我望著鲁鲁,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,这杀人狂魔,在军队中自低级军官当起,可能是他的嗜杀成性,特别适宜于这种杀戮的环境,所以升得很快,终于有机会推翻了新掌权者的政权,掌握了独裁的武装。 但是,他在军队之中一步一步晋升之时,却要靠新掌权者的提拔,如果他是亲王的儿子,新掌权者焉有不赶尽杀绝之理。 所以,我望著他,摇头,表示不可能。 鲁鲁沉声道︰“请看他们的耳朵。” 我看了一下,就低呼了一声。 人的耳朵,是一个很独特的器官。耳朵的作用,全在内部,外面那一块东西,起的作用不大,但是却一直生在脑袋的两侧。 耳朵的形状,大致相同,但仔细分辨起来,即如同人的指纹一样,每一个人都有独特的形状,无一相同。所以有些国家的证件相片上,指定要看到整双耳朵,目的就是以资识别。 这时,我一看,这两人的耳朵形状,不但出奇地相似,而且,还有同一样的生理异徵。在普通人的耳朵中间有一个尖突的软骨处,他们却在那里长著一块长约一公分的赘肉。 这种情形,并不罕见,俗称“小耳朵”,不少人都有此种特徵。 但这时,相片上的亲王和杀人狂,连那“小耳朵”的形状,都一模一样。 鲁鲁见我愣住了不出声,就道︰“这是亲王家族男性的特徵,亲王的父亲有,亲王有,亲王的三个儿子全都有。可是青龙却没有,只有亲王这一系,才有这样的耳朵特徵。” 我缓了一口气︰“贵国数百万国民之中,有这种耳朵特徵的,不止亲王一系吧?” 鲁鲁道︰“是,但是那赘肉的形状,他们每一个人都一样,那却是独一无二的,赘肉的形状像泪滴  一个高僧曾说过,若是让这一系的人当了国君,国家将浸没在国民的眼泪之中,想不到应验在这个暴君身上。” 我仍然不作声,一时之间,思想很乱。 鲁鲁又道︰“你看他们的耳朵的整体形状多么相似,这也是他们一家的特徵,亲王和他的三个儿子都是如此。” 我问︰“你不是说,他三个儿子的下落,你都清楚得很吗?” 鲁鲁道︰“是,如果他是亲王的儿子,那么,他是那三个众所周知之外的一个。据资料显示,他十六岁就当了低级军官,发动政变那年才二十二岁,如今是三十岁。” 我跳了起来︰“你想说甚么?” 鲁鲁道︰“这暴君就是玫玲的儿子!” 我想笑,但是还没有笑出来,鲁鲁又道︰“当年……当年……唉,要是那杀手没有弄错人,杀了玫玲一个,就等于救了上百万国民的生命!” 我终于笑了出来,一面笑,一面摇著手。 我大声道︰“或许这狂徒真可能是亲王的儿子,但他必然不是玫玲的孩子!” 鲁鲁很是惊讶︰“你为何这样肯定?” 我吸了一口气︰“玫玲的孩子,虽然是男儿身,可是却是一名女子。” 鲁鲁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,我道︰“对不起,关于那孩子,我有一些事未曾告诉你。” 鲁鲁咕哝了一句,表示不满,我道︰“我实在以为事情和你无关  我只想弄清楚阿佳被杀的原因,所以没有必要说,现在,我知道事情有助于解决你心中的疑团,所以我准备告诉你了。” 鲁鲁道︰“请快说!” 于是我便把孩子一出生就会说话,竟然是阿佳的投胎等事,一一告知。 鲁鲁听得目定口呆  他倒并不是不相信,他当然也是信奉佛教,故很容易接受轮回这种事,他的惊愕,是来自阿佳投胎后,竟成了玫玲的儿子! 阿佳无辜成了玫玲的替死鬼,也可以说,是间接因为玫玲而遇害。她死后,再世为人,成了玫玲的儿子,这其间不是有甚么因果在吗? 我曾怀疑鲁鲁误导杀手,故意使杀手杀错人,鲁鲁未曾正面否认,现在看他既吃惊,还大是害怕的表情,怕是恐惧会有甚么因果报应,发生在他的身上。 他双眼发直,眼皮跳动不已,好一会才道︰“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唉,这从何说起?” 我道︰“一个思想灵魂上实际是女人的人,他的本质行为也就和女人无异,不应该会是这样可怕的杀人狂徒吧!” 鲁鲁用力伸手拍打著自己的头,又用力摇著头,他的这种动作,都没有甚么意义,只不过是思绪狂乱之中的自然反应。 过了一会,他才问我︰“你刚才说甚么?” 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,他摇头︰“未必!未必!你没有听说过‘最毒妇人心’这句话?” 我道︰“可是大规模的屠杀  ” 鲁鲁道︰“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,杀的人还少吗?而且杀人的方法,花样翻新,酷刑之多,令人心寒,这又怎么说?” 我还能怎样说。本来,我以为事情已结束了,可是突然之间,又出现了这样的变化。 鲁鲁道︰“我本来一直在怀疑这暴君的身分,可是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亲王还有儿子,我又一直以为玫玲母子已经自投罗网死了。可是现在,我想,他们母子,至少是孩子,不知在甚么样的情形下,活了下来长大成人,成了这个现代史上罕见的暴君。” 我无法反驳鲁鲁的话,可是我仍然摇头  要把一个美丽的十九岁少女,和一个嗜杀狂魔联系起来,需要很高的想像力才行,我自认不够,需要慢慢消化这种设想。 鲁鲁吸了一口气:“我早就想去见一见……他,问问他为甚么要用那样的手段,屠杀自己的同族同种的人。” 我瞪著鲁鲁  一个淫媒会有这样的胸怀,这又是需要消化了才能接受的事。 在他的脸上,又确然有一种深切的悲哀,这种悲哀,如果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悲天悯人的情怀,是很难有诸内而形诸外的。 我想,人的性格总是矛盾的吧。他从事这种行业,人格必然不会高尚到哪里去,可是,他却有这种想法  当然,他只是这样想想而已,要是确然付诸实行的话,那才真是不可思议之至。 我正在这样想著,鲁鲁又道︰“这个人在屠杀别人的时候,心中不知是怎么想的?” 我以为他是在自己问自己,可是他却向我望来,显然是想我回答。 我怔了一怔,这个问题太大了,一时之间,如何会有答案。 他又道︰“人类历史上,有许多大规模的屠杀,都是由几个人,甚至是一个人的意愿所造成的。别说是杀死数以百万计人的大屠杀了,就算是单对单的杀戮,杀人者在杀人的时候,是怎么想的呢?” 他在发问的时候,仍然望定了我。我叹了一声︰“你这个问题太大了  在通常的情形下,人有良知,都知道夺取他人的生命,是一种罪行,可是,人为了自己的利益,一直在不顾他人的利益,甚至牺牲他人的大利益,来满足自己的小利益,很多劫匪为了抢几块钱而杀人的事,绝不新鲜。” 鲁鲁喃喃地道︰“单单是为了利益?” 我道︰“是  当然,这‘为了利益’要作广义的理解,譬如说,亲王派人去杀玫玲,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声誉,不想一个妓女拿他的孩子来威胁他,那是为了他的利益。阿佳死了之后,要找牛顿报仇,当然是由于心中的仇恨,如果她杀了牛顿,解了仇恨,那对她来说,也是获了利。” 我和鲁鲁的一问一答,听来都有点长篇大论,但实际上,却并没有解决多少问题。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不过,鲁鲁倒是很受了点启发,他道︰“是的,是由于仇恨……杀人狂要用屠杀这种行为,来消弥他心中的仇恨。唉,仇恨之火燃烧著他的心,使他的行为,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!” 他说到这里,直视著我。我也愕然的望著他  我是真正的愕然,他说的话,和他的身分,可以说不调和到了极点。 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,更令我吃惊,他陡然伸手在自己的腿上拍了一下,霍然起立,朗声道︰“我要去见他,一来问他为何要杀那么多人;二来,把他的身世告诉他,我要去见他!” 我仍然望著他,说不出话来。过了好一会,我才道︰“他现在虽然已不能大规模地杀人了,但是还一直在小规模杀人,你去见他的目的是甚么?劝他放下屠刀?” 鲁鲁长叹一声︰“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总应该做些甚么的。”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,由衷地道︰“我以前对你相当轻视,但现在绝对没有这种感觉了。” 鲁鲁对我的赞扬,不置可否,他道︰“还有一点,我当年确有误导那杀手的成分,若玫玲母子因此而活下来,那孩子成了杀人魔王,则业因由我而起,在在有必要做些甚么!” 他的说话中,竟然大有佛法的意义,我更加不知说甚么才好。 鲁鲁吸了一口气︰“我得先和青龙联系。” 看来他是真的准备有所行动,我大声道︰“若是你去,我和你一起去!” 鲁鲁以奇怪的神情望著我,像是问我为甚么要去。我道︰“如果他真是亲王和玫玲的那个孩子,那么,他内心的秘密,只有我知道  我知道他留有前世的记忆,他的前世是一个叫阿佳、枉死了的少女。” 鲁鲁纠正我的说法︰“是妓女!” 他把“少女”改成了“妓女”,一时之间,我竟无法改正过来,一个妓女,自然也可以是一个少女,但一个少女,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一个妓女。看来,“少女”和“妓女”之间,还是大有区别,鲁鲁不能算是吹毛求疵,只是指出一个事实而已。 鲁鲁摇头︰“虽然他的势力已不如几年之前,但是你要见他,必须进入他的势力范围。在那范围之中,一个人若是‘失踪’了,即使出动到联合国的力量,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。” 我道︰“我知道,我有法子保护我自己,你  ” 鲁鲁扬眉︰“我已决定了,为了杀戮可以终止,我决定冒险。” 我忽然有了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 每逢新一年开始,看到传播娱乐行业的从业员,一本正经的立愿,祝愿世界和平,总忍不住大笑。这时,情形类似,但又不相同,因为如果鲁鲁去见杀人狂魔<奇 书 网>,情况比我更危险,他若没有别的原因支持他这样做,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。 果然,在我目光的审视之下,鲁鲁叹了一声︰“他母亲……有一点东西留在我这里,我要交给他,而且,我可以证明,亲王和他母亲之间的那一段关系。” 我再望了他好一会,他摊开双手,表示甚么全都说了,我道︰“我们分头和青龙联络,这件事总要他也参加才好。” 鲁鲁道︰“是,若不是当年他悄然引退,亲王便不会登场,亲王不登场,就不会有新掌权者,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暴君崛起,可以说,青龙也种了若干因在内,他一定要参与这件事才是!” 他竟把因果关系推得如此之远,确令人惊骇,但也没有法子反驳他。 我不知道他有甚么特殊的方法可以和青龙联络,我的办法是先找到小郭,因为他早就去找青龙了。 我和鲁鲁分手后,回到了酒店,出乎意料之外,有白素的留言。 我和鲁鲁的见面,大有收获,也立即和白素联络。电话一接通,白素就道︰“小郭回来,他有重要的事要说,和青龙有关。” 我大喜︰“好极,我正要找青龙,我也有极大的收获,再也想不到阿佳竟是这样死的!” 白素并不追问,只是等我告诉她,我把一切简略他说了,并且说了我和鲁鲁要去见那嗜杀狂魔的事。 白素的语调,听来很平静︰“你们的推测,或许可以成立,但是必然有一些事,你们没有想到,其中还有很大的变数在。” 我道︰“请说!” 白素道︰“试想,如果那狂魔是阿佳,在他势力最大的时候,他除了关起门来杀人之外,要把牛顿找出来,杀了报仇,也简单不过。冤有头,债有主,何以他不去找牛顿,却胡乱杀不相干的人?” 我怔了一怔,心道︰“是啊!” 曾有好几年,那杀人魔王掌握了一国的政权,该国的奇才异能之士颇多,像鲁鲁所提到的那个杀手,就会使用如同传说之中“血滴子”这种凶器,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杀人! 那么,他何以不在这几年大权在握,为所欲为之际,杀了牛顿报仇呢? 这其间,又有甚么变数在? 我想了一会,才道︰“这要等见了他才知道。” 白素道︰“我的意思是,他如果不是阿佳的今生,你根本没必要去见他。” 我明白她的意思,是怕我此去大是凶险,所以才这样婉转的劝告我。我道︰“我心中有数,我会先确定了他是不是阿佳的今生,才去见他。” 白素“嗯”了一声。我在刹那间,已经想到了办法。 十二、另类遗传 我道︰“我会在事先,先让他知道当年牛顿在瑞士银行户口的那个密码。阿佳对那个户口密码,一定印象深刻之至,他一见之下,自然会知道我知道他的来历,若是他不知道,只怕多半不是阿佳的今生了!” 白素也同意︰“此法甚妙。” 和白素通完了话,我立刻和小郭联络,劈头第一句话就问:“青龙怎么了?” 小郭的语声,大是沮丧︰“他派人传话出来,只肯见你,不肯见我。” 我道︰“好,我这就去,你再回去那里等我。” 小郭甚是乖觉︰“可是事情大有进展?” 我才对白素说了一遍,不想再说,就道︰“见面再说。” 才放下电话,转过身来,电话铃响,却是鲁鲁,他道︰“青龙愿意见你,我们这就动身?” 我呆了一呆,立时答应︰“好,机场见。” 放下电话,我想,鲁鲁和青龙之间,一定有极特殊的联络方法。这个人倒可算是心怀故国  后来,我才知道,他岂止心怀故国,他自去国之后,一直和国内保持联系,用他赚来的钱,资助大量难民。他不单组织他的女同胞做妓女,也组织男同胞抗暴,和青龙也一直有联系,多年来,他在救助同胞上化的金钱,数以亿美元计,在任何国际援助之上。 由于我一开始就对他心存轻视,后来知道了这些情形,觉得对他很不公平,所以必须说明。 几天之后,我和鲁鲁到了那个遭了历史上罕有巨劫之后的城市,看了这城市的凄凉景象,才明白何以有些名城,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据说,位于这个城市的国家中央银行,由于战乱和废止旧钞票,用几百吨新印好的钞票,作为残杀敌人的工具,创人类杀人史之奇观。 小郭在机场迎接我们,鲁鲁则已和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人,在交头接耳,然后,转过身来道︰“走吧,一去就可以见到他!” 小郭不断眨著眼,在这里,他这个世界一流的大侦探也只好自叹不如了。 见青龙的过程,相当复杂,离开城市,在山路中行进了整整一天,才在一个山洞中见到了他。 青龙还是老样子,和我拥抱之后,开门见山就问︰“那暴君前世是冤死的女子?他还有著前世的记忆?” 这情况,当然是鲁鲁告诉他的,我道︰“应该是,见了他就可明白。” 青龙道︰“要见他极难,他自知杀戮太多,根本不肯见人。” 我道︰“派人送一组密码给他,他看了之后,应该会明白。” 我把我的计划说了,青龙道︰“好,我这就派人去。” 青龙派的,还是那个少年。 青龙像是很喜欢少年人  他和另一个也有前世记忆的少年,有一段奇情故事,那少年如今正在法国的科学院中作研究,研究的项目,世人根本未曾听说过,其经过在原振侠传奇中记载过。 小郭见到由一个少年去担当这样的重任,有点不以为然,我连忙轻轻的踫他一下,不让他有异议。青龙已向我道︰“请把那密码告诉小唐。” 小唐就是那少年,我也记不住那复杂的密码,取出记录的纸张来,准备给小唐。青龙道︰“告诉他就行。” 我照纸上的密码,念了一遍,小唐侧头听著,我知道青龙这样做,一定是小唐的记忆力特强,过耳不忘。我还没有再问小唐要不要再听一遍,青龙已在吩咐他别的事了。 青龙取出了一根青铜铸成的龙形金符来,吩咐道︰“去见你要见的人,这是通行符,必然可以见到他。见了他之后,就把刚才的密码念给他听,他听了要是没有反应,就别理甚么,只说弄错了。要是他追问你从何而知,你就要他不能带任何随从,跟你来这里见我。” 小唐道︰“明白了。” 小郭忍不住道︰“密码记住了?” 青龙不悦,冷冷地道︰“念一遍《易经》给他听,他也能记住。” 小郭踫了一个钉子,不敢再出声。我见青龙如此安排,也不禁称奇,那狂魔坐拥军队,以此维持安全,如何肯轻离巢穴。 我已尽量没有把疑问挂在脸上,但青龙还是觉察了。他道︰“他知我必然不会害他,况且,他还有要求我之处,如果那密码确属他前世的记忆,他一定会来。” 我点了点头,提出了问题︰“他是如何从一个低级军官,步步高升的?” 青龙道︰“对于他的来历,我也早已起疑,尤其他那生理上的特徵再明显不过。虽然亲王身边的人已死亡殆尽,但是新掌权者必然知道这个生理特徵,却竟然一直在扶拔他,终于养虎成患,也不知是出于甚么理由。” 我道︰“照说,新掌权者也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,不然,也不能处心积虑,在亲王处夺得政权,如何会如此之不智?” 青龙大笑︰“精明能干的人干起不智之事来,有超乎常理之外的不合情理者。一个明知行不通的政策,导致几十万人饿死,坚持这个政策者,何尝不精明能干!” 我无言可说,青龙道︰“我多方探索,只找到一点线索,新掌权者在极秘密的情形下,养了一个情妇。据说,那情妇是一个金发碧眼,极美丽的西方妇人。” 青龙此言一出,我和鲁鲁一起失声叫了起来,我叫的是:“玫玲!”鲁鲁叫的是“小水仙!” 如果真是这样,那事情就准了  玫玲带著孩子来找亲王,自然落在新掌权者的手中,本来,母子二人,万无幸理,但是她的美丽救了她,新掌权者迷恋美色,自然行事不按常理了。 玫玲只怕也学聪明了,孩子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,他能步步高升,自然也是玫玲的功劳,至于他反噬新掌权者,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了。 我们都有一个疑问,一起望向青龙。青龙道︰“有关那情妇的事,秘密之至。新掌权者当权时,没有人见过她,一直只是传说。新掌权者一倒台,她就不知所终,只怕死在乱军之中了!” 小郭骇然︰“暴君杀了自己的母亲?” 青龙道︰“可能  别说他根本不知道,就算知道,历史上弑母杀子的君主,也多得很!” 人类习惯在语言和文字上,把这种行为称之为“兽行”,那实在是很冤枉了野兽,那是相当典型的“人行”。 青龙加上鲁鲁,对于这个小国政权转手,争权压利的种种秘闻,一连说了三天,听得我仰天长叹,不知人间何世。在大屠杀时所发生的种种惨闻,更是使人觉得地狱也无此黑暗  这一切,当然不是凭空臆造,有不少劫后余生的人可以证明,只是人类善忘,不多久,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了,于是,在遗忘之中,历史又再重演,这是人类历史上不断产生悲剧的原因。 第三天中午,我们正在山洞中喝酒,青龙突然一跃而起,叫道︰“来了!” 他的山洞,看来原始简陋之至,但实际上,有许多尖端科学的设备。他这时知道有人来了,就是由于他佩带的微型耳机,听到三公里之外传来了异样急速的车声。 他率先向洞口走去,我们忙跟了出去,不多久,就听到轰耳的引擎声,一辆军用吉普车,正弹跳著飞驰而来。山路绝不平坦,车子的速度,时速至少二百公里,所以车子就像是发了疯的野马一样,不时跳起七八公尺高,然后又重重地落地。 我已看到驾驶者穿著军服,旁边坐著小唐,在那样的弹跳之中,他居然没被抛出车外,当真难得之至。 车子直冲到我们跟前,才突然停止,驾驶者自座位上站了起来,目光如鹰,向我们望来。 他个子并不高,样貌也普通,可是他双眼之中,迸射出来的那股凶光,使人感到如同面对死亡,他自然就是那个嗜杀狂魔了! 他果然只身前来,我不禁心头狂跳,因为这证明了他确然是阿佳的今生,不可能再有别的情形。 他声音嘶哑,发出了一声怒吼︰“你们知道了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事?” 他可能太气急败坏了,所以这句话,听来很是无头无脑,但幸好我们都能明白。 青龙冷冷地道︰“来到我这里,就要照我的方式行事,你且别急。小唐。” 小唐应声下车,就在这时,那狂魔又是一声大吼,扬开军装,挺胸凸肚。 眼前突然出现的情景,实在是骇人之至,可是我却实在忍住不哈哈大笑了起来。 只见那狂徒的左右腰际,都挂著巨大的军用手枪,腰带上还挂了七八颗手榴弹,全身武装,夸张之至,可是不论怎么看,都像是小丑,引人发噱,所以我才忍不住大笑了起来。 青龙根本连正眼也不看他,只是问小唐:“经过情形如何?” 想不到我这一笑,也带引了鲁鲁和小郭一起大笑了起来。我的笑声,比任何武器都有用,这狂徒,本来一心想耀武扬威一番的,但是在我们的笑声之下,却变得狼狈无比,手足无措。 小唐在回答问题︰“一切照吩咐,他一听,就来了。” 青龙这时才向狂徒望去,狂徒的气焰,收敛了不少,甚至喘著气,青龙示意我先问,我走前一步:“我们知道你的一切!” 狂徒的脸涨得通红,嘶声道︰“不!你们不可能知道我的梦!” 我呆了一呆,无法明白他说甚么意思。 我正想说及他的前世,青龙已抢先道︰“你的梦?你梦见甚么?” 狂徒四面看看,目光闪烁,青龙喝道︰“你还不省悟,就让你一直糊涂下去!” 这是标准的“当头棒喝”,狂魔立时脸色变白,坐了下来︰“我在梦中一直在背诵的密码,忽然有人在我面前说了出来,我……自然非弄清楚不可。” 我不禁大奇︰“梦中?” 狂魔此际的样子很是软弱︰“是的,自我懂事起,我就不断做这个梦,一直在背这个密码,唯恐忘记。醒来之后,若是记不得了,就会一身冷汗,坐立不安,心中害怕之极,直到再做梦,再记起来,这才能安心。” 小郭和鲁鲁想说甚么,给我做手势制止了,我道︰“你全然不知道这密码是甚么意思?” 他神情惘然︰“不知道……那是甚么意思?” 鲁鲁不理我的一再制止,陡然叫了起来︰“他忘记了!完全忘记了!” 狂魔大奇“我忘记了甚么?” 我思念电转,先疾声道︰“没有甚么!” 然后,我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,这时,我们其实都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 他忘记了! 他失去了前世的记忆。 这是一个颇为典型的例子,我相信普索利爵士知道之后,一定会极其高兴。 情形是,婴儿  灵魂才投生的身体,前世的记忆还历历清楚,可是随著婴儿脑部的成长,前世的记忆就开始消逝,直到只余下些残余的记忆,便成为脑部的“潜意识”,不时以做梦的方式或其他的方式冒出来,当事人是全然莫名所以的。 嗜杀狂魔不知道为甚么常梦见密码,那全是前生记忆中极重要的片断。 人的前世今生,就算在投胎之际,没有喝下传说中的“孟婆汤”,也无法保持前世的记忆。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前世就是前世,今生就是今生。 但,事实真是如此简单吗?显然不是,前世的经历,在变成了潜意识之后,一定在很大程度上,影响这个人今生的性格和行为。 这可以说是另类遗传  不是受别人的影响,而是受自身前世的影响。 这种影响,可以是好,也可以是坏。我甚至相信,所谓“天才”,也就是一个人前世的记忆,化为今生的潜意识在起著作用。 莫札特四岁能作曲,怎么解释? 数学神童,怎么解释? 棋艺神童,怎么解释? 世上真有天才这回事,怎么解释? 这潜意识坏的影响,可大可小。大的可以大到如眼前的这个嗜杀狂魔,他潜意识中的那股怨毒之气,驱使他仇恨所有人,把所有人都无缘无故地当成了他的仇人,于是他就用尽方法,竭尽所能的去杀人。 我想到的这些,别人一定也想到了,狂魔望著我们,大声道︰“你们在想甚么?你们知道些甚么?” 青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:“先问你,你为甚么要杀那么多人?” 狂魔震动了一下,一挺胸︰“全都该杀!该杀!杀了该杀的人,我心里就痛快,我不杀人,人就杀我,为甚么我要被人杀?所以我要先杀人!” 这狂魔把他为甚么要杀人的理由,说得理直气壮之至,我们一则心悸,一则也明白那前世的怨毒之气,是他嗜杀心态的渊源。 我曾经因这件事,想到过像同性恋这种不寻常的倾向,是不是由前世的“遗传”而来,那真正是鸡毛蒜皮,小儿科之至。前世的“遗传”,可以令得一个人,由于记忆中的那一股怨毒之气不散,觉得人人都是他的仇人,而做出极可怕的事来。 像眼前的这个嗜杀狂魔,自然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。但是不妨略作观察,就可以发觉世上总有一些人,无缘无故充满了恨,几乎是先天性地不知道如何去爱人,只感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,非弄得尸横遍野,血流成渠,否则心理上便无法平衡。而且,心中的那一股怨毒之气,不论杀多少人,都难以平复。所有的亲人朋友,都会一个一个变成他的仇人。 我想到这里,呼吸不由自主的有点急促。青龙的思路,显然和我极之吻合,我们在对望了一眼之后,他突然道︰“佛教的宗教仪式中,有超渡亡魂一项。” 我点了点头,佛教主轮回说,自然对于“前世遗传”,早已有研究,也有了深刻的认识。所以,才有超渡亡魂这一类的宗教仪式,尤其对于冤死的亡魂,更加以特别的照顾,通过各种议式,务求化解其凶戾怨毒之气。这自然是为了避免亡魂挟著这凶戾怨毒的记忆,经过轮回之后,在潜意识中形成乖张疯狂的行为。 这种戾气,甚至可以聚集在一起,形成极大的祸害,所谓“戾气所钟”,就是指这种聚集的情形了。 我一字一顿道︰“佛教的仪式,看来疏漏其多  世上不断有狂魔出现,还是基督教的方法彻底得多。” 青龙神情严肃,他正在细细咀嚼我的话。 基督教没有轮回说,所有的亡魂,都不转世,在等待最后的审判,该上天堂的上天堂,该入地狱的下地狱。没有转世,自然也没有了莫名其妙,无可捉摸,却又可怕之极的“前世遗传”了,岂不是彻底得多。 青龙苦笑︰“卫君,这……只不过是我们的想像而已!” 我并不回答,只是向杀人狂魔望去,意思是现成的例子放在面前。 青龙长叹一声︰“我也弄糊涂了!” 这时狂魔的忍耐力已到了极限,他大吼一声︰“你们究竟在搞甚么鬼?快说,我梦里的密码,你们是怎么知道的?” 我和青龙互望了足有一分钟之久,才同时点了点头  我们是在商量:要不要把事实说出来。 点了头之后,我向青龙作了一个手势,请他来说,青龙沉声道︰“事情和你的前世有关  ” 狂魔先是一怔,接著,轰笑起来︰“前世?我才不会相信你这种鬼话!我今生活得够好了,就算有前世,我一点兴趣也没有!” 狂魔的这种反应,颇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,青龙淡然道︰“如你不想听,那就算了。” 狂魔用他那阴森狠毒的眼光,在我们各人的脸上,一一扫过,厉声道︰“你们这几个人,鬼头鬼脑的,究竟在搞甚么阴谋?” 青龙笑了起来︰“以阁下如今的身分地位,只怕已经不会是甚么大阴谋的对象了吧!” 狂魔的脸涨得通红,怒吼道︰“我会叫全世界为此付出代价!”(奇*书*网.整*理*提*供) 我还在尽最后的努力︰“听一听你前世的事,会对你有好处。” 狂魔轰笑︰“别再啰唆,小心我把你们的今生变成前世,你们就可以互相说说前世了。哈哈,前世!哈哈,前世!呸!” 他在大声“呸”了一下之后,意然连我们何以知道他梦中密码一事,也不问了,转身就向山洞外走去,才到洞口,就看到他双手一起拔出枪来,向天乱射。 看来,他心中的怨毒之气,无时无刻不在寻求渲泄。我不肯放过最后的机会,大叫道︰“阿佳,牛顿是清白的,你的  ” 我才叫这里,鲁鲁和青龙陡然一个自左,一个自右的伸手掩住了我的口。 狂魔回过头来,他确然不知道我叫的话是甚么意思,反倒骂我︰“疯子!” 他骂了一声,跳上吉普车,吉普车又像疯了一样,向前冲了出去。 青龙和鲁鲁松开了手,同时吁了一口气,不等我问,青龙就道︰“不能让他知道前世的事,若是给他知道了他竟做了替死鬼,那岂不是死得更冤?只怕他的狂性还要加十倍百倍,更不得了!” 我苦笑了一下,青龙的话,也许有理,讽刺的是,狂魔本身根本不相信有前世这回事。 当天,青龙取出了一大坛好酒来,人人喝得大醉,第二天才回程,青龙把这种好酒,送了我一坛,嘱我带回去给红绫。 红绫很慷慨,把酒拿出来给大家分享,那是在我和普索利爵士联络过之后的事了。我把一切向普索利说了一遍,又托他代告牛顿,向他报仇的危机已不存在,他的确是清白无辜的,那笔遗产虽然给了他一辈子丰富的物质生活,但是代价并不比“猴子瓜”的故事低,如果他能选择,必然会另有决定。 温宝裕没有酒量,才喝了两口,俊脸就已通红,他一面摇著头,一面发表高论,伸手指著我,大道︰“不通,不通,若是前世的怨毒,在今生的潜意识中发作,像那个狂魔一样,那么,死在狂魔暴政之下的那么多冤魂,那般怨毒之气,发作起来,岂非人类要毁灭?” 我慢慢的喝著酒,叹了一声︰“不错,人类潜意识中的怨毒仇恨,如果不能化解,日积月累下去,确然是在朝著全人类毁灭的路走,而且前进的速度,越来越快。” 温宝裕望向小郭,想在小郭处寻求支持。 小郭一仰脖子,吞下了一大口酒,一字一顿地道︰“天国近了,你们应当悔改!” 大家都不出声。 悔改,只怕已迟了! --------------- (全文完)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hu99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